每到春天都是穿妈妈她们做的鞋,年年如此,一成不变。
她们把破布洗干净,勺子里放点白面倒点热水,拿根筷子不停地搅和着,再把勺子放在鲜红的火炭上烧一会儿,开了锅就成了桨子,就用这桨子把布一层层粘起来,晒干,俗称打胳膊。胳膊可以用来纳鞋底,厚厚的一层,用椎子穿出个小眼,再从小眼里穿针引线,这样纳出来的鞋底是非常结实的。薄的胳膊可以用来做鞋邦,把底子用椎子穿过,然后用麻绳缝起鞋邦,就变成了一双鞋。
村里的很多妇女,就在那儿一上一下的跳动之间重复着几千年不变的活计,看着扔进蓝子里的一家老小的鞋,春夏秋冬的,她们都会露出欣慰的笑容,那就是她们的价值所在。做鞋的过程,倒像是村里一个浩大的工程,女人通常聚在一块,一边儿做着手里的活计,一边儿插科打诨,落着家常理短。
没过几年集市上就实兴黑色的胶皮底子了,再纳鞋底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我上小学四年级了,春天一来,中午有点热了,我们还穿着薄棉裤和薄棉袄呢,孟老师说可以回去换点薄衣服了,并且可以回家垫不一口。
我们换薄衣服不会有什么繁琐经历,通常是把薄棉裤直接脱下去就行了,留个球裤和原来套在棉裤外面的单裤就行了,热一点,冷一点儿也就那样了。
这时还不到吃三顿饭的时候,回家垫不一口,无外乎是吃口干粮。
家里条件好的有馒头,不好的,只有干粮面子,贴在大锅帮上的。
小学就在村中间,到家不过500米。
我到家后,弟弟也回来了,妈妈正擦土豆丝呢,要做点汤,锅上腾了干粮,还是冬天的豆包呢,妈妈说的赶快吃了,要不该瞎了。
我喝了一碗土豆丝汤,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妈,和华她们都穿了一双白鞋,特别漂亮,我也想要一双”,妈妈没有当一回事。
到学校后,我看到梁和华他们正在玩踢籽和磞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新鞋的原因,她磞的非常远。
在我的几经渴求下,妈妈终于无奈的表示到集上看看。妈妈终于买回来了,我几乎舍不得穿,穿脏了,会打好几遍鞋粉,永远那么白净。一直到穿得脚趾头都快露出来了,才舍得扔。
冬天快到了,教室里要生炉子,孟老师召呼刘刚,王伟,赵国立他们几个男生把炉子安好。
安好后,他对大家说:“你们明天都从家里拿个筐,明天我带着大家上山捡柴禾”
第二天早晨我们一行学生,就各自拿了筐早早的到了学校,孟老师领着大家往桦树沟出发,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
到了山上开始分头行动了,明明姐捡了好多的松树塔,孟老师说这个东西好,用来点火最好使。
刘刚他们还拿了斧子学着大人的样子,批了一些树根的疙瘩,刘刚瞅着我筐里的松树毛和小木棍说:“我这样的才禁烧呢,你捡的那些太冗了,不禁炼”
于海龙从山顶上拖下来一根废木,到了大家跟前,他把废木一扔就座在了地上,习惯性的挤着他的眼睛说:“累死我了”。只见他满头的汗。
孟老师看后笑着说:“这个家伙好啊,能烧好几天”
于海龙接着说:“回去,可别让我拿着了”
孟老师瞅了瞅男生说:“杨海军一会儿你回去扛着,王浩帮忙,谁让你个子大来呢?”
孟老师点了点人一看都到齐了,我们就从后地穿过回到学校。
每天那些个男生生炉子都会把教室弄的杠烟咕咚。
看着炉火,是我们上小学时一项重要的任务,所幸我们也没有什么学习任务,冬天又是两顿饭,也感觉不出冷来,在操场上疯跑一会儿,也就放学了。
冬去春来,春雷震震,老人说白蒿这时打闪了,就不能吃了,坝界上开始露出小草的青意,隔着岁月,我依然能闻到青草的气息,那气息令我沉醉。
五一过后,整个山就都绿了起来了。
我们喜欢上山莱三叶菜,它和土豆炖在一起美味无比,有滑感,在寻找三叶菜的过程中,会看见躲在浓密草丛中的芍药花,开了的比小花小草自有一种高贵大气,未开的花骨朵就像有着无穷的想像,美不胜收。
那漫山遍野的红花和黄花使我们笑的真是灿烂,我迫不及待的采下一朵又看远处还有一枝更红的并且好几枝再一起,忘记了可能会滑到坡上的小土沟里的危险,三步并做两步马上去把它摘下来。
丽红和小招弟告诉我那个白色的像灯笼似的打碗花是不能动的,因为动了它,回家会打碗的。我对着它犹豫了半天,但我还是忍不住好奇,偷偷地摘了一朵,攥在手里很长时间,回家几天,我拿着碗都小心翼翼的,但是几天碗都没有打,我就质疑了这种说法。
前梁上的次末果子花也很漂亮,我们会用次末果子穿许多漂亮的项链,戴在脖子上、手上。
春暖花开的一天,有一件事震惊了全村。
妈妈她们一群人在四婶家待着,有的还做着活计。李玉田媳妇进来了,那是满面红光:“出大事了”她表情很古怪,兴奋中难掩幸灾乐祸,四婶说:“看你这儿一惊一炸的,到底咋了?”
她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刘东强和高志明媳妇睡觉,被高志明给抓着了,现在高志明正揍她媳妇呢,打的那个狠呢,这下小凤仙的好日子到头了,以后高志明肯定不会惯着了”
李玉田媳妇的这个劲爆信息足以让屋里所有的人兴奋,她们立马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跑出去看热闹了。小孩子更是喜欢热闹,我跟随着大人也跑出去了。
听着人哄闹的声音是从营子中间传来,许多人都向营子中间跑去。到了围观的人群那儿,我个头小,马上挤过人群钻到人前面去了,任妈妈在后面吆喝着,也不予理睬。
我看见高志明正拽着她媳妇的头发打呢,她媳妇的头发都散开了。
高志明嘴里不停地骂着:“你这个臭娘呗,我供你吃,供你喝,就让你去偷人是不?”
高志明似乎在打她媳妇的过程中,真正的做回了男人,找回了男人的自尊,并且在大家对她的同情目光里,他更觉得他的媳妇被揍是民意。
她媳妇自知理亏,一声也不敢言语,就那样本能的护着自己的头,任由他推来搡去。我心理想,她为什么不反抗呢,怎么就任由他打呢,小小的心灵对她突然同情了起来。
我听到我背后有人问:“刘东强呢?”
“躲了呗,这时候不躲起来等着挨揍啊?”有人回答了她,说完还呵呵笑了两下。
高志明媳妇是我班上同学高阳她妈,在孩子的目光中,我还不具备审美观点,只是觉得她长得很好看,长大以后,才回想起来,她皮肤白皙,长着一双农村人眼里推崇的大大的标准杏核眼。
她和村里那些高大的女人略有不同,因为她穿着的衣服总是有些逛荡,那是因为她比较瘦弱的原因。
终于有几个年长的老太太过来把他们给拉开了,确切的说是把高志明给拽开了,并骂了高志明。
老仁婆带有着厌恶的语气说:“都看啥热闹呀,赶紧回家去吧!”推着人群赶紧离开。
大娘一眼叨着了我:“小孩子,凑什么热闹,赶紧回家去?”大娘一边扶着高志明媳妇往家走,一边对我训斥着。
人群里也飘过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一看就是当****的料。”也有男人骂骂脏脏的。
这件事开始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尤其是几个老娘们在一起的时候,大体上总是那儿几句,当时完事了吗,还是抓个正着。每个人的眼里都发出奇异的光芒。
末了再加上一句“就是个搞破鞋的破货”。
我回家问妈妈:“妈,搞破鞋是什么意思?”
“小孩子,不要乱说这些”
但是搞破鞋这几个词还是在小孩子传播开来,每次看到高志明的两个孩子,所有的小孩子都会一起喊着:“搞破鞋、搞破鞋、搞破鞋”喊的孩子那是一个痛快,痛快中伴随着愉悦的欢笑声,并伴着看热闹大人的兴奋。
高志明的孩子在孩子中曾经很受欢迎的,但是现在没有孩子再愿意跟他们玩了。
炮台子,有个加工厂,是马富开的,自从他开了加工厂后,就没有人愿意用碾子了,大家可以上这儿来加工东西,加工棒面,加工小米,随着机器的几下轰隆隆声,半袋子棒子出来的都是面,这要是压碾子,至少的一上午,还要累的四鼻子汗流。加工出来的东西,再用箩筛筛,过细,细的东西用来做干粮,粗的东西现在都用来喂猪了。
高志明媳妇,小凤仙终于出现了,她去加工厂加工小米,她已经把她那儿招人待见的两个大辫子给剪了,变成了青年发,但是前帘留的却非常的低,都快盖住了整个眼睛。
她也不与人打招呼,一个人在那儿加完了,又开始拿着一个箩在簸箕里筛着。
来加工的人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她也不理会旁边的人嘀嘀咕咕。
她筛完以后,把细的小米面装在一个袋子里,剩下的放在另一个袋子里,把两个袋子系在一起,就这样,她一个肩背着袋子,另一只胳膊挎着簸箕和箩,低着头向家里走去。
我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才抬起头来,后来因为我去上学,长期不在家,等多少年后,在见到她时,她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岁月的风华已经不在,她发福了不少,脸上也有了很多皱纹,她很慈祥的领着她的孙女到处逛,在我家门口笑着对妈妈说“你说这孩子吃完饭后,就不肯在屋里待,悄挣命”
“都这样,后院那个也不肯在屋”
她看到我后,对我说:“小改回来了,你说小改都快三十了吧,跟我们家阳阳同岁的吧,你说咱们能不老吗,呵呵”
我上前问道:“阳阳呢,现在干什么呢?”
“他能干什么呢?打工呗,哪儿能跟你比啊,你们还是同学呢吧,你们这帮同学,就你有出息,到底不用回来务农。”
“但是我过得也未必有他们好啊,他们打工回来,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闲着,我却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我平淡的说道,这是我的真心话,从生活质量上看,我未必有他高。
“他在家闲着就没有钱啊,你这儿回来了,单位还的开给你钱呢吧!”
“呵,我赚那几个钱,一年赶不上他出去一个月赚的”
“合着你也不用受那么大累呀,现在他知道他当初不好好上学的坏处了,说他这两个孩子,念到哪儿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到哪儿!”
“放心吧,将来的孩子都能上大学”
与她的闲聊,又让我想起了这个同学,这个小学男同学,多少年来,他见到我都是毕恭毕敬,满脸堆笑,先打招呼,那让我无限恐慌,那来源于小时候一次与他打架,我不仅打破了他的书包,还不停地大骂他:“你们就是一个搞破鞋的烂货,你妈也是,竟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就是个****......”
我当时并不能理解我骂人的那些话的真实含义,只是听大街上的人都这么说,而且我潜意识里认为这些话最能刺激他,他是一个男生,自然骂不过我,而且他不太敢动手.
我彻底降服了他,打败了他。
后来当我真正走向这个社会的时候,我再也没有了与人碰撞的勇气,是这个社会打败了我。
高志明媳妇事件活跃了整个春天,终于暑伏了,随着天气的炎热,人们对高志明媳妇似乎有所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