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淀粉厂的生意非常好,土豆儿个大,出了不少淀粉,整个淀粉厂都挂满了湿的粉条子,远远望去,白花花儿一片。爷爷把货(粉条子)基本上都卖给了他认识的一个外地的生意人。
爸爸说的让他先给点钱,一点儿不交,拉走了他不守信怎么办啊。
爷爷说没事,这个人靠谱,去年从这儿拉了两车了,钱都给了。
看着那个生意人拉走三车后,又来了,爸爸急了,当着那个人的面,爷爷和爸爸争执了起来。
爷爷气急败坏的说:“你是老子,还是我是老子啊?”
爸爸回家后很郁闷,喝了个酩酊大醉。
第二天,他决定,不在爷爷那儿干了,他说爷爷太一言堂了。
爸爸会做饭,从小就喜欢做饭,正好林场缺个做饭的大师傅,他就去林场做饭了。
半年过去了,那个外地人答应的付款时间已经过去了,也没来。
爷爷急了,那可是他全部的投入,一万多块钱呢?在九十年代一万块钱,就是万元户,几乎村儿里没有几家万元户。
村儿里好几十号人辛苦了半年,就巴望着这工钱呢,加工土豆这边儿加工厂的年青小伙子,弄淀子的刘学和两个人,漏粉那边儿的姜文等七八个人,还有晒粉条,砸冻粉的十来个农村妇女,她们每一个人不是起早摸黑的干,这笔钱儿曾经让他们寄予了多少的希望,在每次吃饭每次睡觉时,不停地打算不停地盘望,现在钱要不回来,他们是接受不了的。
爷爷让四叔去找那个外地生意人,四叔去了几次,先还能找着人,只是说没有钱,给凑凑,后来连人也找不着了。
他们就是人群里的老鼠。
村里人不敢出去打工,是怕被外边儿的老鼠儿骗,年年有胆大出去打工的,一年到头,一分钱也拿不回来。
村里儿人对外面充满了恐惧,他们觉得爷爷这儿里是最安全的,可是现在也不安全了,老鼠已经到了村儿里。
对于老鼠,他们没有能力防范,他们还沉浸在古老的信任观念里,我给你干活,你给我钱吗?给不了,我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当时的法制也不是很健全,那注定了,那个时代有许多人,许多老实人的汗水浇灌滋育了别人。
随着时代变迁,老鼠也变换了多种形式,只不过,时至今日,恶意欠薪,已被写进了刑法,加大了对老鼠的打击力度。
爷爷则陷入到了危机当中,别人可以欠他的,但是他不能欠别人的,他开始四处借钱。
此时大爷家的木板厂做的挺好,与老刘家做的一样大,无形中,两家就形成了竞争。
大爷给爷爷拿了几千块钱,总算把工钱给发了,但爷爷还是欠下了几千块钱的帐。
村儿里的风言风语又起,每天我都会听到“父债子还”,没儿事的时候,也会听妈妈与婶婶们开始在一起唠着“父债子还”
四婶会对妈妈说:“还呗,让他姑爷子跟着一起还吧”在淀粉厂,爷爷是很依赖我老姑夫的。
大人的话会在小孩子的内心生根发芽,我理解不了整个事情,但却产生了对老姑一家的不满情绪。
爷爷想念嫁到南边儿去的四姑,让我给写封信,我总算写得了几个字,信的内容大部分都是表达对老姑夫的不满。
“你四姑回信了”爷爷对我说,我有点儿心虚。
爷爷很高兴,说你四姑信上说了,明年正月回来。
从那天开始,四姑正月要回来,就被提上了日程,是大家每天都盼着的一件事。
她结婚后只回来过一次,回来后给大家带的花生,还有白面。
白面对于我们来说那会儿已经不再是奢侈品,但是她们那儿产小麦,面好,大家还是挺期待。
正月四姑终于回来了,她们是倒了几次的车才到的县城,又从县城做班车到了苏木,好在大爷家里有了拖拉机,大哥开着拖拉机把他们接了回来。
后院热闹,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四婶非常殷勤的照顾着每一个人。
大爷一家、三叔一家、大姑、四姑、老姑家家都过来了,说了一会儿话,男的都上东屋抽烟去了,西屋里就剩下女的和孩子,都围着四姑转,说些家常理短。
我掀起门帘往西屋看看,四婶终于发现了我,“快进来,看你四姑给你们带的书包”。
我有点儿害羞的跟四姑夫打了声招呼,四姑夫和她女儿说话有点儿垮,我听不太懂。
我接过书包,这种从后面背的书包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我只在爷爷家里电视里看见人家背的都是这种书包,我终于告别了两条布带子的布书包。
四婶又拿过一条脚蹬裤给我,四姑夫用他带点垮的声音说:“小改将来去当模特吧,现在就长那么高”老四接着说:“是呗,小改长的杨柳细腰的”。
大姑递给我一个水果,说是桔子,我们这儿不产这个,这是我第一次吃到了桔子,也见到了桔子,而不知道桔子其实是南方常见的水果。我不知道,是因为村里太封闭,商业太不发达。
苏木的集市对于我来说就是最远的最繁华的地方,那时桔子还是奢侈品,尚不能见到,没有人进货是因为成本太高,冬天只有苹果和梨,夏天有西瓜。
直到初三的时候,有一次和爷爷去县里,才知道外面的繁华。
四姑一家待了半个月,是东家请,西家请,但因为她儿子很不适应北方这么冷的天,爷爷说那就先回去吧。
走的时候,奶奶开始偷偷的抹眼泪,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见着面,爷爷的心情也很沉重。
大家给她拿了许多东西,蘑菇、榛子、棒子米,四姑夫直喊拿不过来,不要再拿了,老姑说:“再带上这几个猪蹄子,赵秀芝(四姑的名字)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