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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云梦玄貂

昔张仪以五百里商於之地为饵,钩得楚怀王竟派使者北骂齐王,事情败露后,齐宣王怫然作色,并引剑斫案道:“凡仪所在,吾必附兵以击之!”

齐一直视秦为最大的竞争对手,所以找个机会与秦一决雌雄,这对于历代齐王来说简直就像是一剂生化病毒般令他们只要一碰触到这个话题,接下来的话题就全部变成了嗷嗷嗷,除开僵尸,便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人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了。

因为秦的缘故,齐失去了对燕的统治,齐宣王对此是怀恨在心的,再加上秦武王新立,于国中还没有巩固住权力,所以趁此机会齐宣王想要给秦国一个教训,而他所找的借口就是张仪。

齐宣王派使者登堂入室,于咸阳的朝堂上指着秦武王就是一顿面訾,说秦国的马多,排放的温室气体也多,还有就是不保护熊猫,不珍稀植被等等,总之就是历数了秦国的十大罪状,然后,在把所有这些都说完了后,使者最后才提道:“凡仪所在,吾必附兵以击之。吾王使下臣上告君!”

莫名其妙得搞了一大堆,你就是想打我嘛,还不好意思说出来,非要绕几个弯弯。对此身强力壮的秦武王当时那个气呀,真的想一手指头把齐使摁死,然而就算是秦武王也知道于外交场合有些事是做不得的,这会有损秦国的颜面,于是对于齐使的挑衅滋事,他便含恨将这口恶气吞了下去,并没有发作。

齐遣使让秦,且将攻秦,群臣因劝秦武王,谓拒齐不如绥齐之完,议出张仪,以止齐不攻。

总的来讲秦国的实力在齐国之下,这是不争的事实,故而齐国要攻打秦国,对于秦群臣来说压力还是蛮大的,如果把张仪甩出去就可以缓解这种压力,那么为什么不呢?这是他们的想法。

至于秦武王,他虽然不像群臣那么害怕齐国,不过他也不喜欢张仪的嘛。为了一个不喜欢的人而和齐来一场龙争虎斗,这到底算哪门子事?用肌肉思考了许久,秦武王想得胸大肌都在抽筋了也没能想出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遂还是把那个用脑子思考问题的人找了来,问张仪他自己对于这个问题是怎么看的。

秦武王谓张仪:“齐王深怒子,谓子之所在,其必陈兵以击之。则出子与齐孰与弗出利,君为寡人计,吾将焉取斯而后可谓当焉?”

“出之哉。”张仪闻言,想都不想就说道:“夫齐非他,世谓七雄之翘楚也,秦不能及,以仪故而殒将折冲,吾国其敝乎。虽然,出臣与齐孰与属魏利,则王宜自为计,裁之就便。”

秦武王想了想,认为秦国想要过的安宁,山东就还是得乱一点好,遂照着张仪的建议把他送到魏国去了。

齐宣王本来是想要教训秦国的,但没想到秦竟然把他开战的借口,张仪给送到魏国去了,这确实是将了齐宣王一军。所以齐军走到半路上就停在了魏国的家门口,既找不到理由继续去攻打秦国,也想不出个点子体面点收兵,还必须得装出一副要把魏国好好蹂躏一番的样子。总之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拼的也就只是个演技了。

但凡齐师迫境,魏襄王就会想到他那死去的哥哥太子申以及他那酗酒的老爹魏惠王,说起来这就是一部苦命的家族史。以前,他们老毕家日子过的是很殷实的,可以说是成功家庭的典范,爸爸很好,妈妈很好,孩子们也很好,一家和乐融融,堪称完美。但天有不测风云,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马陵一役,自打太子申被不讲道理的齐军围殴至死后,原本和谒可亲的爸爸魏惠王就变了,他整天酗酒,还嚷嚷着要和那些死去的人们一样去和齐军拼个你死我活。妈妈基本上也是这样,总是抱着年幼的魏襄王躲在角落里哭,可以说心都痛碎了。所以可以想见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长大,齐之于魏襄王的意义肯定不会陌生,他知道这个字意味着死亡,眼泪以及恐惧。

这又是一部应该考虑一下二胡伴奏的战国版催泪史,但过去的就还是让它过去吧,我们来说说现在。现在魏襄王只要一听说齐军来了就会猛嗑大量抗抑郁的动物脂肪酸,以施放必须的胺多酚,虽然这有助于缓解压力,但却无助于控制体重,所以就像晴雨表一下,即便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要看一下魏襄王的肚子,就十有八九能够猜出来齐军离魏到底还有多远。

魏襄王左手抓住一只猪脚,狠咬了一口,勉强缓解了一下对于齐的恐惧;跟着右手又摸出一只鸡腿,狠咬了一口,稍稍减轻了一些对于武信君的无奈。夹在猪脚和鸡腿之间,魏襄王陷入了不能自拔的境地。“哇唔哇唔哇唔……”就是他此刻能发出的对于这整个世界的最严厉得控诉。或许有些人不会相信,但魏襄王可以告诉你,嘴里流出来的不一定就是唾液,它有的时候也会是眼泪。

这看的人都快要哭了,张仪别无办法,只好上前按住魏襄王的双手,并告诉他:“王何至于此。夫欲退齐,臣适在焉。王何至于此。”

如在地狱的最深处见到了天使,魏襄王抬起头来,嘴里的肉屑掉了一桌子,“之前受了很多委屈啊……”魏襄王用眼神这样哭诉道。

张仪点点头,且同样以眼神安慰魏襄王道:“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得生活在一起。”

别管为什么会牛头不对马嘴,反正那意思魏襄王是明白了,只要张仪肯出面,魏国就还是有救的。

既然都已经作出了承诺,张仪就要对魏的安全负责。于是他便挑了名门客出来,让他去游说齐宣王,给齐宣王个台阶从魏撤军。

仪门客往见齐宣王,曰:“以王攻魏故,武信君将大重于秦,王亦知之与?”

王不解,问:“何哉?”

则曰:“凡仪所在,吾必附兵以击之。此王之尝诘而所以攻秦故也。方仪尚在咸阳,秦王问仪:‘出子与齐孰与弗出利?’仪闻言,因对曰:‘出臣与齐孰与属魏利?’秦王称善,遂责张仪之魏。夫秦欲安则必欲山东之乱,尚待其言耶?而王也不察,轻以张仪故而卒攻魏,是又比于昔者,而再资张仪功也,得无使彼大重于秦乎。”

行了,总算是有人站出来劝我不要打魏了,且说得还像模像样的。齐宣王既然都得到了这么个台阶,遂顺势往下一跳,撤回了驻留在魏国边境上的部队。

张仪居魏,越明年,卒于春光之中。是其一生,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真大丈夫也。倘使要为其镌写墓志铭的话,字不过二,一以代之足矣,“横”斯既见张仪此生矣。

在外面游学数载,苏秦没能成就一星半点丰功伟业,而一回到老家洛阳,一条极具开创性的道路就展现在了他的面前,那就是成为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位宅男,说是啃老族也行。

总之,一回到东周洛阳苏秦就把自己给宅了起来,每天就只知道读书,别的啥事也不干,这虽然很具有开创精神,但就像所有的后辈一样,别说奖励,恨不得吐他两口唾沫的人也是有的。

宅男和长舌妇,这是一对儿经典组合。面对这位开山鼻祖级别的宅男,苏秦的嫂子勇挑大梁,誓言要与之抗争到底。

人最大的苦恼就是懂完了,苏秦的嫂子就属于懂完了的那种人,她很苦恼。当然她苦恼的原因倒不是她懂完了本身,而是她如佛陀般摊开左手,昭示世人,如佛陀般摊开右手,拯救世人,而世人却不能够理解。

苏秦的嫂子把这世道看的很透,吃喝拉撒睡,人除了干这些,你干别的任何事情都没有意义——简单,一针见血的道理。但麻烦的是她那个小叔子苏秦就有那么笨,连这点儿都看不透,非要去读什么书,搞得跟个败家子似得。既然如此,怀揣着先觉觉后觉的责任感,苏秦的嫂子站了出来,决定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好好跟苏秦讲一下道理,从而把苏秦的作风问题给纠正过来。

苏秦在家里,平时都是爹不亲娘不爱,老婆也不搭理他,所以久而久之见着什么人他也就不怎么开口了。一日,苏秦从院子里走过,正埋着脑袋打算一头钻进房间里读书,却被她嫂子给拦了下来。像往常一样苏秦本以为打个招呼,行个礼,他的嫂子就会放他过去,但却没有。在他喊了一声嫂子后,他的嫂子“唉”了一声,然后就趾高气扬得,或者说义正辞严得教育起了苏秦。

其嫂子说:“周人以治产业,力工商为务,而子舍之,岁无斗升之入,则父母妻子且养子乎?子且养父母妻子乎?吾尝闻之矣,不素服任固亡国败家之所由起也。今子有任而不思服,其如巷议何?复将焉进于诸侯?”

苏秦的嫂子认为苏秦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没有把赚钱养家这种头等大事放在心上,总之就是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之类生搬硬套的观念,寓指苏秦如果继续这样一意孤行下去,他将一事无成。

对于其嫂子的劝戒,苏秦是怎么回答的呢?这位中国历史上最为著名的宅男,他选择了横眉冷对千夫指,无视了其嫂子的“忠告”,默默得错过身去,绕进了自己的房间。

苏秦于此时基本上已经明白了,像他嫂子这样的人,能够说服他们的也就只有钱,名望,地位,没有这些你说什么都是错的。确实如此。

你不能说苏秦的嫂子其观念是错误的,因为这个社会需要有人像她那样活着,且她也只需要那样活着就够了,因为她懂完了。但另一方面,苏秦也不认为自己是错的。

确实如苏秦嫂子所说,苏秦没有承担起对于一个家庭的责任,但这却并不意味着他就是不负责任的,因为他相信他已经肩负起了对于这整个天下的责任,虽然这在目前看来似乎更像是个笑话,而非事实。

钱,名望,地位,如果是凭自己的力量白手起家的话,则这些都是对于一个杰出的人的奖励,而并不意味着这些本身是杰出的。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的人,比如说苏秦的嫂子,虽然她懂完了,但智者千虑,必有一疏,就会去追求钱,名望及地位。而注意到了这一点的人,例如苏秦,就会去追求杰出本身,即便那会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个笑话。

之前说过,竞争是丑陋的,越是杰出的人其就会越丑陋,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更积极地在竞争。关于这一点,苏秦也不例外。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哪怕是像蛆一样被世人所诟病,苏秦都打算要坚持下去,因为通过竞争他可以窥见世人未曾见过的美。

美引导文明,让人对现实心生不满,从而去改造,优化整个世界。美肯定是具有竞争力的,这很容易理解。漂亮的枪会更厉害些,漂亮的飞机会更厉害些,漂亮的舰船会更厉害些,人们天生就具有根据其外观辨别强弱的能力,只要这一外观是与其实际功能相符,而不是刻意拟态出来的。但问题是,美并不是永恒不变的。老子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也就是说美是不会广泛存在于社会上的,甚至有的时期都可能根本就不存在。于是舍弃现世那种人人皆知的“美”,孜孜不倦得去追求新一轮划时代的美,这才是基于竞争正确的态度,而不是甘于丑恶。

苏秦是一个宅男没错,但他并不是甘于当一个宅男,这是一个过程,是在他舍弃了人人皆知的“美”过后所必然要承受的丑陋。这会有风险,但如果成功了的话,回报也是“治产业,力工商”这类人人皆知的体面行当所不能及的。

躲过他的嫂子后,钻进了房间的苏秦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而后便翻开放在桌子上的《阴符经》认真研习了起来。

在苏秦的桌子上,与文房四宝放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木制的椎子,这样东西在别的学者的案几上是很难见到的,它被削成很锋利的形状,让人觉得甚至看到它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就更别说拿它来做什么了。但同样是这个椎子,在苏秦看来其作用却绝不压于文房四宝。

夜深人静了,学习了一天的苏秦已经很疲倦了,他哈欠连连,困得甚至都有些看不清书卷上的字了。这个时候,一如既往得,苏秦拿起了那个放在桌子上的椎子,并奋力将其扎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没错,这就是那个椎子的用途,它可以让苏秦保持清醒,从而比别人花更多的时间去学习,而所谓“引椎刺股”指得就是这件事情。

宅男与长舌妇,他们的故事还将继续。事实上,由于头天苏秦没有钱还敢那么嚣张,苏秦的嫂子第二天就没有给他煮饭吃。

是的,苏秦很勤勉,也很聪明,很有可能取得成功,但他的嫂子也着实大权在握,所以鹿死谁手目前看来还真是不太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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