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在那个通信靠吼的年代,一声呐喊就能传遍全村的小地方,注定了我们没有太复杂的社交关系,大人们除了忙农活,根本不屑和我们做太过深入的交谈,当然他们的文化程度也决定了我们的交谈内容只是停留在简单的问候以及一些琐事的传达。
那时候科技还没有像现在这么发达,童年的乐趣仅仅只是一群同样迷茫的小伙伴每天坐在一起争论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我们无所不谈,大到天文地理,小到谁家的狗下了崽子,当然大多数天文地理,都是从大人那里听过来的故事,其中包括一些神话传说,我们很自然的将它归结到了天文一科里。
那时候我最崇拜的就是毛哥哥,他总是能说出一大堆道理,让我们心服口服,是我们所有小伙伴里最有威信的人。其实叫他哥哥有些牵强,因为如果按照辈分来说,我应该叫他叔叔,我原本也是叫他叔叔的,可自从他去了一次城里,回来后便强烈的要求我叫他哥哥。他告诉我,现在叔叔不好混了,只有叫哥,才能体现他的身份,他说电视里都是那样演的,并要求所有人都要遵守,以后大家都叫哥,不许叫叔叔。他本来还给自己取了个外号叫山鸡,可后来被他老爸知道了,一顿打以后,他总算再也不提外号的事,可哥哥的称呼还是在他强烈的要求下被保留了下来。
我喜欢毛哥哥的决定,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享受到了平等待遇,因为辈分差异,几乎所有的小伙伴都要比我高一辈,但从那天起,我和他们一样了,他们再也不是我叔叔,我们是平等的,而且还意外的当了几个年龄比较小的叔叔的哥。
我们围着毛哥哥追问什么是电视,他告诉我们,电视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能发光,可以把人关到里边,如果我们不听话,他就用电视把我们关起来,让我们回不了家。出于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我们只得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
那让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科学就是战斗力。
毛哥哥总是很深沉,他一般不参加我们的讨论,他总说我们太幼稚了,但他忽略了他不过比我们大几岁,同样也是个孩子。我见过他偷偷模仿村子里最年长的老人走路,就是那种走的很慢,但很有格调的走路方法,我也偷偷模仿过,但那太难了,我更喜欢边跳边走。
当然,不是所有的小伙伴都服毛哥哥,就像狮群一样,每一个优秀的领袖,总会面对永无止境的挑战,亮哥哥就是就是那个敢于挑战的人。
亮哥哥是除了毛哥哥,小伙伴里年龄最大的,挑战领导人的角色理所当然的要由他来扮演,实际上他也做到了,并且做的很好。他的身上总是带着伤,那就是他作为挑战者最好的见证。用毛哥哥的话来说,就是我只有面对你们不停的挑战,我才能变的更强。
我们问他,你究竟要变的多强。
他沉思了一下,说,至少要强到我能从我老爸那里拿回属于我的称号。我又开始崇拜他,因为他已经脱离了我们,不屑与我们争论高低,而是发起了对大人们的挑战。事实上他后来也那么做了,不过结果不是很理想。
有一天下午,亮哥哥突然把我们召集起来,说有重要事情要宣布,每当这个时候我们都异常兴奋,因为我们终于又找到了一个争论的话题,来打发无聊的时光。
你们有没有看到坟场最顶端的那个墓,我告诉你们,那是我家的祖先,而你们都是我家的仆人,所以你们的身份要比我低,以后每次见了我要跪下给我磕头。亮哥哥站在我们前边的大石头上,居高临下的传达了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小伙伴们开始议论,彼此交流自己的意见,只有我目瞪口呆的望着他。我清楚的记得有去年扫墓的时候,爷爷指着那座宏伟的墓,告诉我,那是我们家的祖先。我可以容忍辈分上的差异,但我决不允许我来路不明,所以我第一次发起了对亮哥哥的挑战。
你…你撒谎,那明明…是我家的祖先。我掩饰不了心中对亮哥哥的恐惧,双腿发抖的站起来,吞吞吐吐的说道。
亮哥哥很大度,并没有发火,只是平淡的说,你有什么证据。
我…,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我到底有什么证据。
那就是我家的祖先,因为那座墓离我家最近。思索半天,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看上去似乎还算合理的理由。
那最近的也不是你,是他,亮哥哥指着一个小伙伴说道。
不管你怎么说,那就是我的祖先,你才是下人。说出这句话我马上后悔了,因为我非常肯定的揭晓了答案,而不是和亮哥哥辩驳,我害怕他会控制不住自己揍我,可亮哥哥的表现出乎我的意料,他依然平静的问我,你听谁说的。
我说,我的爷爷。
亮哥哥说,我也是听我爷爷说的。
他这句话惊吓到了我,我家的辈分比较矮,他的爷爷要比我的爷爷高一辈,这是不是预示着他的爷爷说的话更具权威,在这场关于血统的激烈竞争中,我输在了硬件上。我一时语塞,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这时,坐在一旁的毛哥哥说话了,关于你们的问题,我想说两句。
我的心踏实了下来,毛哥哥只要一发话,那就表示真相即将大白,谁才是正统,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
刚刚听了你们说的,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争论,因为我听我爷爷说,那座墓是我家的祖先,我才是最正宗的传承。毛哥哥风轻云淡的说。
操,我和亮哥哥异口同声骂道,顿时觉得信仰崩塌了,我们对视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大家都懂的眼神,我感觉在此刻,我们放下了恩怨,站在了同一战线。
所以你们以后见到我,都要跪拜,因为你们的生命都是我给的。毛哥哥说。
我不明白我的生命怎么一下就成了毛哥哥给的,那我的爸爸妈妈算什么,难道就像蚂蚁一样,工蚁负责养育,而其实蚁后才是母亲,毛哥哥创造了我们,然后把我们交给了我的爸妈。
亮哥哥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就像一只斗鸡,说,我是我爸妈生的,不是你生的。每当此刻,我才打心底的服亮哥哥,因为他敢做我不敢做的事。
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谁给你的胆子。毛哥哥也站起身来。
我的爷爷,亮哥哥大吼一声,冲上去揪住了毛哥哥的衣领,他们开始撕打在一起。
这是一场关于地位的战争,我们谁都不能插手,只能在一旁看着亮哥哥被按在地上打。最终毛哥哥维护了他的权威,亮哥哥又一次被打倒了。尽管一次又一次被打败,但亮哥哥从来没有停止过决心上位的步伐,这可能就是我人生中勇气和执着的启蒙,他让我在面对困难时,永远保持敢于拼搏的信心以及永不放弃的决心,在每一次撞的头破血流后勇敢站起来,准备接受下一次的头破血流,直到成功。而我的启蒙老师,要比我惨的多,因为头破血流用在他这里是个动词。
一场拼爷的争论,到最后却演变成了反抗独裁与****的战争,亮哥哥很英勇但却又一次辜负了我们的期望,我们彻底被毛哥哥压制了。
我不知道我们的祖先对他的儿子们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的儿子们又对他的孙子们说了什么,更不知道在过去的几百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从那以后我们都成了毛哥哥家的附属品,在他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弯弯可能是睡得不太舒服,稍微调整了下姿势,暂时打断了我的回忆。前边开始堵车了,可能是因为上班高峰的原因,这种情况每天都要遇到,要是在平时倒是没有什么,可是今天不一样,我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路上。我对司机说,大哥,你能不能暂时借用一下对面的车道?我真的赶时间。
司机回答说,不行,要遵守交通规则,你看前后那么多车,也没有人越线行驶的。
他刚说完,一辆黑色小轿车“嗡”一声,从我们左边呼啸而过,快的连车牌号都看不见。
司机脸有些拉不下去,解释说,没办法,人家是私家车,比较任性。
话音刚落,一辆绿色出租车以相同的姿态一闪而过。
司机再也没有说话,场面变的有些尴尬,反正他是比较尴尬。
英雄,两个字是我对两位善于打破规则的先驱最贴切的评价,能够在这种非常时刻行非常之事的,不是勇士就是疯子,我武断的将他们定义为了前者。
终于前边的车开始缓慢的动了起来,向前走了大概两百米,便见到了一场车祸,一辆黑色小轿车迎面撞上了一辆出租车,而在他后边还追尾了一辆出租车,看样子正是刚刚那两位先驱,中间那位黑先驱被前后夹击,惨不忍睹,看着这场另类的3P,我顿时脸红的说不出话来。
呸,叫你妈的跟我抬杠,司机望着事故现场愤愤的骂了一句,然后转过头以一种典型的教育口吻对我说,快,是没有用的,只有遵守规则,你才能到达你想要去的地方。
望着一脸正义的司机,我无言以对,他扳回一局。
接下来一路都很顺畅,可能是因为我们在往出城的方向走,而现在大多数人都在进城。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有一种优越感,因为我做的事跟他们截然相反,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他们所有的人都能清晰的看到我,有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就像小时候站在大石头上的毛哥哥,昂首挺胸的接受我们的仰望。
几分钟后我们到达嘉陵车站,出租车在车站对面稳稳停车,我们下车和等待过马路的人群一起等待绿灯亮起,此刻阳光亮的刺眼,弯弯用手挡着眼睛,我转过头躲避阳光,却看到了地上自己的影子,顿时被它吸引了过去。
我对影子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上小学的时候有一个同学告诉我,通过看影子可以知道现在的时间,我一脸崇拜的说,哇,这么厉害?
他说,嗯,不信我给你示范一下,然后他站在那里,对着四周望了望,似乎是在参照什么,然后看了看自己的影子,又调整了一下,告诉我,现在是早上九点。
我不知道他说的时间是否正确,但他的专注早已征服了我,让我在后来的几年里,都深信不疑只要往太阳下一站,就能够知道现在的时间,并时常在没有人的时候站在太阳下练习,尽管晒到中暑也没有成功,但我把失败的根源归结于努力不够。从来没有想过,如果这个方法很容易掌握,那么对钟表商来说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灾难。
后来上了高中接触了互联网,于是我在万能的Intel网上寻找答案,看着那繁琐冗长的公式以及换算方法,我一怒之下买了个表,最后以十几块钱的代价结束了漫长的求知道路。
弯弯拉了拉我的手,对面的信号灯已经变成了绿色,我和她随着人流向马路对面涌去。过了马路弯弯问我,你刚刚在想什么?
我简短的讲述那件曾让我很多年都难以启齿的事,弯弯笑了笑,问我说,你为什么会那么固执?
我说,我也不知道,或许是那件事对我来说比生活中其它事都更加有意义,就像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你。
二货,弯弯嗔了一声,然后不怀好意的看着我说,那个诓你的人是谁?
我说,这个不好说。
弯弯轻蔑的撇了我一眼,说,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
我不可置否的笑了笑。
这时对面走来个中年大叔,走过来低声说道,兄弟走哪儿?CD、重庆、绵阳,遂宁,走不走?
作为一个地道的南充人,这种情况早已屡见不鲜,我没有理会他,拉着弯弯径直往前走,我以为这样他就不会再来骚扰我们,没想到我小看了他。中年大叔赶上我们,然后小声问道,住宾馆吗?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弯弯,只见她恨恨的看着我,表情很不友善。我老脸一红,顿时义正言辞的说,大叔,你觉得现在这个时间合适吗?再说,你不是跑车的吗?怎么还拉上皮条了?
大叔嘿嘿一笑说,这不是生意不好吗?做做兼职。你们出去玩,可以坐我的车啊?大叔指了指路边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
我没有理会他,带着弯弯往车站售票厅走去,大厅里已经有很多人在排队等候买票,在排队的空档,弯弯问我,为什么不考虑大叔的建议。
我说,什么建议?住宾馆?
弯弯说,不是,为什么不坐他的车。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好说,不安全。
车站售票窗口排队的人很多,但售票员的办事效率没得说,几分钟后我们顺利拿到了两张去往蓬安的车票。我一度认为车站售票大厅是整个社会体系中最公平的地方,因为这里不用送礼就能保证办事效率,这对于现在这个无礼不理、无利不励的社会来说绝对是一大亮点。直到后来我见到了高速收费站。但即使是这样,依然不能磨灭我对售票窗口办事效率的赞赏。
候车厅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大包小包的行李堆了一地,乱的让人一看就发慌,弯弯突然脸色不太好,说要去洗手间,我点了点头。刚走了两步,她突然回过头来一脸认真的问,我回来会不会找不到你?
我咧嘴一笑说,怎么可能呢?你在我的眼里那么耀眼,当你出现的那一瞬间,我一定会马上发现你。
弯弯放心的离开了。
二十分钟后我找遍了车站所有的角落,也没有找到弯弯的影子,这时才发现原来我高估了自己的辨识能力,也低估了车站的人流量。
一眼望全,全是人,二眼望去,到处都是人。
当发车前最后三分钟在检票口找到弯弯的时候,她的表情流露出一种哀莫过于心死的绝望。尽管这样,我们仍然在开车的前最后一分钟顺利的上了车。
汽车行驶在平稳的高速路上,弯弯拿出了一本车站随处可见的广告宣传杂志,静静的翻看着,我偷偷看去,发现她正在关注一篇名为《男闺蜜:友谊糖果or暧昧毒药》的文章。
我对这种广告杂志有种本质上的反感,或许是因为这种杂志拉低了我们整个杂志界的水准,又或者是因为这些书的内容不是堕胎就是美容,刚好这两样对我的实际用途都不大。而且这篇文章从标题上来看的主题思想不太明确,究竟是赞同男闺蜜还是反对男闺蜜呢?
我心里顿时有一种危机感。
弯弯看了两眼可能也不太喜欢文章的内容,于是向后翻了一页,几个醒目的大字顿时映入眼前:做人流,到XX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