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徐明刚感叹地点了点头,“你们应该看出来了,虽然国通集团底下的分公司各有各的地盘,在业务上相对独立,但在私底下其实互相争得很厉害,尤其是京通和广通,说起来是兄弟公司,但每年为了挣集团业绩的第一名,哪个不是使出了各种办法。三年前的广通靠新思路打了一次翻身仗,第二年京通就扳回了一局,去年广通和京通的业绩也是不相上下。其他几家上海、南京、湖南的分公司也在暗中追赶。今年集团估计还会加大业绩的考核力度,只怕底下这些分公司的竞争会更加激烈了。”
谈话的主角是杨国锋和徐明刚,连苏恺都没有太多发言的机会,就更加别说来作陪的李浅了。饭局刚开始的时候她给徐明刚敬了几杯酒,之后就再也没开口,一直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她本来还以为最激烈的竞争就是她们和日昇这样的对头公司,万万没想到客户内部之间的争斗竟然也是如此白热化,心里不免泛起惊涛骇浪,深感这个市场真是诡谲复杂、危机四伏。
不同于李浅的惊惧,苏恺倒是有些兴奋,眼神都亮了:“这样来说,分公司应该会更加锐意进取一些!那我们专门为了提升运营效率而开发的新特性,应该会更加符合当前这些分公司的需求吧?”
“你的脑子倒是转得快。”徐明刚轻笑了一声,“那你知不知道,凯森也没闲着,他们虽然没有开发出什么新特性,但他们有了另外的解决方案,可以把他们公司两个产品组合在一起销售,据说达到的效果比现在市场上所有的单产品方案都要厉害,自然也强过了你们那个新特性。”
“可是组合方案的成本一向很高,风险也很大——”
“如果他们能研究出一个低成本、低风险的方案呢?”徐明刚挥手打断了苏恺的话,“我知道你们唯信的产品一向以低成本、高稳定性引以为傲,但别总是用老眼光看对手。去年美国硅谷那边倒闭了不少小公司,美国市场也不景气,凯森就从硅谷挖了好几个高端人才,重点研究中国市场的需求,现在他们的产品和方案都有了非常大的进步,早就今非昔比了。”
这件事倒是真让杨国锋和苏恺惊讶了。凯森是老牌美国公司,以前的通信设备市场几乎大半都是凯森的天下,日昇公司在成立之初还做过凯森产品的代理。唯信和日昇慢慢发展起来后,从凯森手里抢了不少市场,曾受到过凯森的大力打压,甚至还联合其他几家外资公司围剿唯信和日昇。后来唯信和日昇都达成了默契,不再肆意抢夺凯森的核心市场。日昇虽然攻进了京通,但份额很少,而唯信则干脆放弃了以京通公司为首的北方市场,这也是为什么唯信一直没有成立华北区销售部的原因之一。
看着杨国锋和苏恺愕然的神色,徐明刚叹了口气:“你们的消息不灵通也不奇怪,凯森的新方案前期一直处于保密阶段,我之前倒是听到了一些风声,但也是最近才得到确认。你们这次,是真得当心了。”
听到徐明刚这么说,苏恺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至少目前看来,徐明刚还是倾向于他们唯信的,毕竟他在广通的时候就一直力挺唯信,调任前的项目徐明刚也表过态,认为广、深、莞的项目应该给唯信,如果真被冯卫华全盘推翻了,他脸上多少还是有些挂不住的。
“所以,您的意思是,冯总暂停了项目,是希望我们能拿出更好的方案?”杨国锋沉默了半晌,试探性地问道。
徐明刚的眼底终于露出几丝赞同的意思:“冯卫华骨子里有股狠劲,他以前在南京的时候就带领南通得过集团业绩的第三名,仅次于广通和京通。现在他去了广通,自然是想超过京通的。而这次,据说凯森的新方案就要在京通打响头炮。所以,你们需要拿出一个比凯森更厉害的方案。”
比凯森更厉害?杨国锋有些无奈地看了苏恺一眼。且不说唯信现在是否真有必要和凯森正面对抗,就算他们下定决心和凯森比个高下,也要看研发那帮人有没有这个本事。
“您知道凯森那个新方案的具体情况吗?”
徐明刚摇了摇头:“我只是听说他们有这个新方案,但具体情况估计只有京通的项目负责人知道。你们这次来,有没有打算和他们交流?”
杨国锋正准备摇头,想了一下,婉转说道:“这次我们的安排主要是拜访集团的几位领导,京通那边我们也是想去的,但预约了几次,还没得到客户的回复。”
“你们还是要积极点。”徐明刚淡淡说了一句,掐灭了手里的烟,“我知道你们不想和凯森正面对上,但一味地退让只会让对手越发觉得你们软弱可欺。你们唯信现在也慢慢发展起来了,该硬的时候还是要有几分硬气。”
“谢谢徐总提点。”杨国锋了然地点了点头,“那我们回去好好研究一下,看怎么能尽快和京通公司这边搭上线,方案上我们也再好好琢磨琢磨,争取从技术上比凯森更胜一筹。”
“好,等你们的好消息。”徐明刚满意地笑起来,举起了手里的酒杯,杨国锋、苏恺和李浅连忙也都端起了自己的杯子,四人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杨国锋送徐明刚回去,苏恺带着李浅回酒店。坐到出租车上,李浅才松了一口气,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我感觉他好像希望我们能和K打起来?”
李浅所说的“他”指的是徐明刚,“K”指的就是凯森。这是唯信公司销售部不成文的规定——在外人面前尽量避免谈论客户和对手公司,如果实在要提及,也不能说出真实的名字,必须用代名词,例如“R”表示日昇,“K”表示凯森。
“因为他想借我们的力。”苏恺揉了揉额头,这几天连着赶饭局,本来就有些疲惫,刚才又喝了不少酒,坐在开着暖气的的士里越发感到四肢酸软,还有些昏沉。正有些难受的时候,车突然停了,司机踩了半天油门都没动静,只得满脸歉意地转过头:“对不住了,我的车好像出了点问题。要不我帮您再叫一辆过来?”
“不用了,我们自己拦车吧。”苏恺下了车感觉反而好多了,吃饭的地方离他们的酒店并不算远,刚才出租车又开了一小段,再走十来分钟也就能到酒店了,于是他对李浅说道:“你拦辆车先回去吧,我就在路上走走。”
“不用,我和你一起!”李浅刚才在车上就看出来苏恺有些难受,心想反正现在离酒店也不远了,干脆陪他一起走走好了。李浅跟着苏恺下了车,刚一打开车门,她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这外面果然够冷的。
“很冷?要不你还是坐车回去。”苏恺正准备抬手再叫辆车,李浅连忙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也想走走,吃完饭正好消消食,我还想听你说说徐总是怎么回事儿呢!”
她说的倒是真话。刚才在出租车上不好细问,待会儿回了酒店也不好再打扰苏恺,正好趁着走这段路的机会了解一下情况,她今晚可是憋了一肚子的问题。
苏恺往前走了几步,二月初的北京寒冷至极,现在又是午夜时分,路上压根儿没有什么行人,十分安静。他深深吸了几口凛冽的空气,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给李浅解释:“除了徐总之外,国通集团目前还有两个副总经理,就是我们前两天去见过的孙珉和黎瑞。孙珉一直在集团内任职,从集团运维部的技术工程师一直升任至副总经理,黎瑞则是从京通分公司提拔上来的。他们两个,都和凯森公司关系匪浅,基本上算是凯森的支持派。”
“难怪我们这次来集团拜访,这些客户看起来都不是很好打交道。”李浅恍然大悟,这是她第一次陪苏恺来国通集团拜访,感觉集团层面的客户对他们的态度都很一般,她还有些纳闷,现在才明白,原来根源在两个副总经理身上。
“其实我们已经和集团的一些客户建立了比较好的关系,只是他们碍于孙珉和黎瑞,不好明着支持我们,所以这次徐总能当上集团的副总经理,对我们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李浅赞同道:“我也觉得徐总对我们的倾向性还挺明显的。今天在饭局上,他说那些话的意思应该就是支持我们,希望我们能斗赢凯森吧。但我看杨总,怎么好像不是很愿意呢?”
“你对凯森了解多少?”苏恺轻笑了下,“你知道我们曾被凯森整得差点关门大吉了吗?”
“啊?怎么会?”李浅实在难以置信,“凯森这么厉害?”
苏恺点了点头:“凯森已经成立了近二十年,它不只是一个单纯的美国企业,还有政府背景,甚至和欧洲不少公司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唯信成立之初不知道深浅,贸然进攻了凯森的重点市场,结果凯森联合了国外的器件供应商直接封锁了唯信的芯片采购渠道。你也知道对我们设备制造商而言,芯片就是心脏,没有心脏还能做出什么产品?那个时候唯信所有市场的供货都出现了危机,听到风声的客户三天两头就打电话过来说要撤单甚至索赔,我们销售部四处救火,采购部也想出了各种办法,最后采用曲线救国的方式才从其他渠道买到芯片暂时解除了危机,但还是因为部分市场的断货而导致损失惨重。后来我们主动从凯森的重点市场撤出去,才换来了暂时的和平。经过了那次教训之后,我们唯信开始自己研发芯片,但毕竟现在能力有限,还是有许多器件需要依靠外国厂商进口,所以还没到和凯森正面对抗,彻底撕破脸的时候。”
苏恺说这番话时,语气不急不缓,李浅却听得心惊肉跳。她以前看到的最残酷的竞争也不过只是一个项目的成败、一片市场的争夺,却想不到竟然还会有这样强大的对手,能如此轻易地扼住对手的咽喉,在瞬间置对方于死地。
“那,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徐总不知道,让我们和凯森竞争,简直,简直就是——”
“自寻死路。”苏恺叹了口气,“他知道。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会花那么多时间给我们解释当前的情况,而且我们现在已经和徐总绑在了一起。且不说大家都知道徐总在广通时很支持我们唯信,就算他现在转过头去支持凯森,也比不过早就是凯森支持派的孙珉和黎瑞,就算取得了什么成绩也不会算在他头上。所以他如果想在集团里继续往上走,最好就是靠我们唯信帮他干出一番亮眼的业绩,如果真能做好,其实也算是双赢,只不过现在——”
“现在实在是有风险,所以,他就抛出了广通广、深、莞的这个项目。”李浅终于明白了徐明刚的意图,“我们要想得到他在这个项目上的支持,就必须有和凯森正面对决的勇气。”
“是的。”苏恺看着李浅愁眉苦脸的样子,笑了笑安慰道,“别想这么多了。马上就要过年了,你回去好好放松几天,等到明年开春,只怕我们有一场硬仗要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