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出差回来就要过春节了。李浅之前从小学读到大学都是在武汉,从来不知道“春运”有多恐怖,等她跑去售票点买回武汉的火车票时,才知道从深圳回武汉的所有火车票竟然都卖完了,别说卧铺,连坐票都没了。
中午吃饭时薛磊正好坐在李浅旁边,听见同事小丁在给李浅支招,让她买黄牛票,李浅却担心买到假票犹豫不决。薛磊好奇地问李浅:“你干吗不订飞机票回去?老大就是刚订的飞机票,听说他那个航班还有机位的。”
李浅听到陆文宇打算坐飞机回去,有点心动,但算过差价之后还是摇了摇头:“不要了,飞机票太贵了,加上燃油税和机场建设费要一千多呢,而且我不喜欢坐飞机,会晕机。”
“就是,飞机多恐怖啊,万一出个什么事救都没法救!”小丁是去年和李浅一起进的唯信,工资和李浅的差不多,心想薛磊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他们哪儿能和人家研发经理比啊,火车票就算是加上给黄牛的订票费也比飞机票便宜多了。看着李浅愁眉不展的样子,他热心地说道:“要不我帮你找黄牛?我国庆节回家的时候就是在一个黄牛手上买的火车票,他手上的票应该是真的,要不我帮你找找他?不过我估计卧铺票也够呛了,要是只有坐票了你要吗?”
“要的要的,反正也就一晚上,有位置坐就行了。实在太感谢了!回头你告诉我多少钱,我把钱给你!”
“那个没事,买到了再说吧。”
薛磊吃完饭回去就给还在外面出差的陆文宇打了个电话:“老大,你认得熟人能买到火车卧铺票吗?”
“不认得。”陆文宇正在忙,回答得言简意赅。
“哦。”薛磊回答了一句,却没有挂电话。陆文宇有点不耐烦了:“还有事没?没事我挂了。”
“哎,别挂别挂!”薛磊连忙嚷道,陆文宇被他搞得莫名其妙:“到底怎么了?”
“哎呀,就是李浅那丫头,她不是刚从北京回来吗,我今天中午听到她在找同事帮她买火车票,还说坐票也无所谓。我劝她飞回去,可她嫌贵,还说什么晕机,可你也知道春运期间火车有多恐怖,我不是和你说过那年春节我坐火车回去差点没被挤死——”
“她找谁帮她买火车票?”
“嗯?”薛磊正絮絮叨叨地说着,突然被打断了有点蒙。陆文宇问这个问题干吗?难道他不打算劝李浅订飞机票和他一起回去吗?
“我问你,她找谁帮她买火车票?”陆文宇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薛磊才反应过来答道:“哦,丁杨。”
“那行,你去找丁杨,让他买两张火车票,尽量买T字头的,无论是卧铺还是坐票,买一起就行,如果实在没法连号,在一个车厢也行。”
“啊?”薛磊听着陆文宇的这一连串的交代傻眼了,“你干吗?不是打算陪李浅坐火车回去吧?你不是都订了机票吗?我和你说,春运那个火车……”
“行了,别啰唆了。我知道春运火车很恐怖,所以才要陪她一起回去。飞机票我去退掉,你别和李浅说这些,在丁杨那边也就说是帮你朋友买的。我这边很忙,先挂了,你先把票拿着,后天我回去了给你钱。”
陆文宇说完就挂了电话,薛磊顿时无语了,这结果怎么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啊?老大也太疯狂了吧!
果然不出丁杨所料,黄牛手上也只有坐票了,好歹买到了T字头特快的车次,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晚上发车,第二天一早到达。
想着只回去十来天,李浅就没有带太多行李。等她拖着一个小箱子上车,刚走近自己的座位,就惊讶地发现陆文宇正背对着自己,弯着腰和坐在她位置旁边的人说道:“大姐您就和我换换吧!您看我的票还是靠窗的,您待会儿还能靠着窗户休息一下,比坐过道能舒服一些的!”
“可我这行李都摆好了。”
“要不我帮您拿行李?我的票就在后面几排,那边的行李架上还有空位的!”
那位大姐被陆文宇说得有些心动,仔细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票,终于站了起来,对着行李架努了努嘴:“那你帮我把箱子拿过去,小心点啊!”
“好的,谢谢了!”陆文宇连忙站直身体,伸手从行李架上把她的行李箱拿下来,刚一转身就看到了李浅,那位大姐也看到了李浅,笑着问道:“这就是你女朋友吧?”
李浅愣了一下,陆文宇却只是笑了笑,车上人太多,他不好拖箱子,于是就一路举着过去了。等他挤回来,李浅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行李也放好了。
“怎么不等我回来给你放?”陆文宇站起来又帮李浅把箱子往行李架里面推了推,才坐下来。李浅看着他头上薄薄的一层汗水,又想起刚才那位大姐的话,红着脸问道:“薛磊不是说你们都买的飞机票回去吗?”
“我看天气不好,担心航班晚点,还是坐火车保险一些。”
陆文宇怕李浅多想,赶忙编了个借口。实情是虽然他自己没在春运期间坐过火车,但去年薛磊过完春节回深圳的时候就买的火车硬座,一上班就给他大吐苦水,所以他大概了解春运期间火车上的惨烈状况。他本来也想过劝李浅坐飞机回去,但又担心她真的晕机难受。上次她突然过敏窒息的事情现在想来还让他后怕不已,既然她想坐火车,那就陪她一起吧,反正无论发生什么,他总可以陪在她身边。
这次丁杨买的坐票没连在一起,幸好还在同一个车厢,他才早早上来找人换票。没想到还是让李浅看到了那一幕,心里未免也有些尴尬。
“什么啊,飞机再怎么晚点也会比火车快吧。”李浅看着陆文宇疲倦的脸色,嘟囔了一句,心里却感到既甜蜜又疼痛。
这次陆文宇和薛磊去长沙出差是为了新联总公司的项目,据说进展不是很顺利,后来薛磊有事情先回来了,陆文宇还一直留在那边加班调测。他自从上次车祸摘除脾脏之后,身体就不怎么好,这么连番劳累下来,脸颊更显消瘦了。
她不敢去猜陆文宇是不是因为她才换的火车票。林娜回来之后,薛磊曾经约着她们一起吃了一顿饭,那次陆文宇不在,薛磊在李浅面前说了陆文宇许多好话,就连林娜也在旁边帮着煽风点火,说陆文宇肯定还是喜欢她什么的。但这段时间他们两个都忙于工作,又经常出差,所以见面的时间并不多,算起来他们除了开会时因为项目需要会偶尔交流一下,私下里连讲话的机会基本都没有。
李浅的位置靠窗口,陆文宇换来的位置靠过道。列车抵达广州站后,又上来了许多人,整个车厢不但座位全部满员,连过道里都挤满了人。李浅大学毕业之前都一直生活在武汉,很少出远门,毕业来深圳工作时买的是卧铺票,这还是她第一次坐火车的硬座,又赶上了春运,这人山人海的架势真是把她吓住了,还好陆文宇陪在她身边,要不然她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熬过这一晚上。
虽然是冬天,但人实在太多,只过了一会儿空气里的味道就变得有些难闻了,李浅正有些昏沉地靠在窗户上,陆文宇递过来了一瓶矿泉水:“喝一口?”
李浅摇了摇头,她的例假可能快来了,胃也不太舒服,再喝凉水只怕会更难受了。她拿出自己带的杯子:“车上有热水吗?”
“热水?”陆文宇一愣,硬座车厢别说热水,自来水都不一定有,所以他才带了矿泉水上来。
“算了,人挺多的,就喝凉的吧。”李浅并不知道硬座车厢没有热水,但她看着过道里或站或坐的人,也觉得出去打水实在太困难了,就接过了矿泉水的瓶子,往自己杯里倒了一点。正准备喝,陆文宇却拦住了她,把自己的背包塞到李浅怀里,顺势拿走了她手里的杯子:“我去餐车帮你看看,你帮我拿着包,在这儿等着。”
“不用了。”李浅怀里被塞了背包,慢了一步没拉住陆文宇,他刚一站起来就有个年轻男孩坐上了他的位置,李浅不好隔着那个人去拉陆文宇。陆文宇看了年轻男孩一眼,那个男孩皱了皱眉头,哑着声音说道:“我就坐一会儿,等你回来我就把位置还给你。”
陆文宇听他这么说了,便不再计较,拿着杯子就往餐车走去。李浅扭头去看他辛苦万分地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走了半天才走到车厢连接处,心里正有些懊恼,手机响起了“嘀嘀”声,她拿出来一看,是薛磊发过来的一条短信。
“老大陪你上车了吧?你不肯坐飞机,他就退了机票陪你坐火车。他好像有些发烧,你看着他点儿,记得提醒他吃药。”
李浅愣住了,他竟然真为了她换的火车票,而且他还发着烧。
李浅急得站起来去看陆文宇,可眼前满满当当都是人,哪还看得到他的身影。李浅悔得肠子都快青了——她怎么这么不懂事?喝口冷水怎么了?他刚才举着那个大姐的行李箱走了半天,都累得满头大汗了,她还让他去帮自己打热水!她是脑子被门挤了还是猪油蒙了心?
旁边的年轻男孩看着李浅焦虑不安的样子,问道:“你是不是要去找你男朋友?那你出来让我朋友坐会儿?”
他一边说就要一边往里挪,李浅连忙坐下,又气又急地瞪了他一眼。年轻男孩莫名其妙地回瞪了她一眼,李浅有些害怕,抱紧了手里陆文宇的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到陆文宇特有的味道,可她却依然无法安定下来,心里越发焦急担忧了。
紧紧攥着手机,李浅感觉自己的掌心都出汗了,她想打电话给陆文宇让他回来,又怕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就这么心急如焚地等了近一个小时。她旁边的位置都被那个男孩和他朋友换着坐了几次,终于看见陆文宇拿着一杯水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李浅连忙站起来,接过陆文宇手里的杯子,刚被陆文宇手背的热度吓了一跳,就看着陆文宇突然往后倒去。
“陆文宇!”李浅吓得尖叫起来,还好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男孩眼疾手快地扶住了陆文宇,男孩的朋友也赶紧帮忙,两人一起把陆文宇扶到座位上,年轻男孩对李浅说道:“你站起来,让他平躺。”
李浅连忙站起来,呆呆地看着他俩又扶着陆文宇平躺下来。椅座太短,陆文宇一米八几的个子压根儿伸不直腿,膝盖弯着吊在椅凳边缘一晃一晃的,李浅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你哭什么啊,他又没死。”最先坐在陆文宇座位上的那个男孩皱着眉头检查了一下陆文宇的情况,对李浅说道,“你坐下吧,把他的头搁在你的腿上。他是发烧昏厥,躺一会儿就好了,待会儿醒了你给他喝点水,如果有糖啊巧克力什么的更好,给他吃一点。”
“哦,好的。”李浅已经完全吓傻了,对男孩的话言听计从,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道,“你是医生吗?”
“不是医生怎么了?”男孩以为李浅质疑他的救治水平,冷声说道,“要不是刚才蹭他的位置坐了一会儿,我还懒得管他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他。”李浅连忙解释,男孩的朋友温声对她说道:“你别担心,我们是医学院的学生,已经开始在医院实习了。我们刚才检查过了,你男朋友没事的,待会儿就会醒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不到五分钟,陆文宇果然皱着眉头,缓缓睁开了眼睛。
“陆文宇?你感觉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李浅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对不起,都怪我,非要让你给我打什么热水,对不起!”
“我没事。”陆文宇想挣扎着坐起来,李浅连忙按住他:“你别乱动,就这么躺一会儿。”
她边说边开始翻手里的包。她每次来例假都会有些低血糖的反应,所以常在随身的包里塞一些糖果。果真被她找到一颗大白兔奶糖,她剥开糖纸后放进陆文宇的嘴里。
陆文宇嘴里有糖,说话有些含糊,只得伸出手指了指桌上的杯子:“热水,有些烫,你兑一些矿泉水进去吧。我没喝过,干净的。”
“谁嫌你脏了?”李浅看见陆文宇的嘴唇都干得起皮了,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里的泪水压回去,兑好温水,先喝了一口试了试温度,就把杯子递到了陆文宇的唇边,“你也喝一口。”
“不要,我感冒了,别传给你。”
“是怕传给我还是嫌我喝过了?”李浅的一双眼睛红通通的,一眨不眨地望着陆文宇。陆文宇叹了口气,挣扎着坐起身,无奈地喝了一小口。李浅把杯子放好,又要扶她躺下,陆文宇拉住了她的手,小声说道:“我真的没事,这么多人,躺在你腿上多不好啊!”
“你知道不好干吗还非要逞强去给我打热水?”李浅悬着的一颗心落下来,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哭得声音都哽咽了,“你刚才吓死我了知道吗?发着烧还陪我坐什么火车?还非要给我打热水,你干吗啊?总是这么折腾自己,不知道我会心疼吗?你这么做,这么做,算什么呢?”
李浅一边哭一边说,泪水怎么都止不住,不只是之前坐过陆文宇位置的那两个男孩,座位旁的其他人也都好奇地看了过来,陆文宇觉得自己的头更加晕了,偏偏他又没有带纸巾,只得低声下气地问李浅:“你带了纸巾吗?先把眼泪擦干净,好吗?你这样……别人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
“你就是欺负我了!”李浅嘴里小声咕哝着,不过还是低头从随身背的包包里拿出了纸巾。陆文宇这才松了口气,才想起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发烧了?薛磊告诉你的?”
“你的额头烫得都可以煮鸡蛋了!还用别人告诉我吗?”李浅当然不会出卖薛磊,扁了扁嘴唇问道,“你的退烧药呢?快点拿出来吃。”
陆文宇现在可不敢违逆李浅,连忙从口袋里拿出退烧药,含了两粒在嘴里,正准备拿起矿泉水,李浅把水杯递了过去:“喝热的。”
陆文宇摇了摇头,还是用矿泉水把药吞了下去。看着李浅不满的样子,他解释道:“我感冒了,还是尽量少和你用一个杯子。”
“那你陪我坐火车,就不怕传染给我了?”李浅的话噎得陆文宇一愣,他苦笑着低下头:“也是的。我只是担心你一个人坐火车不安全,倒没想到——”
李浅突然扑过来的举动打断了陆文宇的话,他有些惊讶地低下头,李浅紧紧地抱着他,把脸埋在他的肩窝处。他的呼吸几乎都停滞了,沉默地看着漆黑的窗外偶尔划过的灯光,仿佛过了许久,李浅才微微抬起了头,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说道:“陆文宇,我很高兴你能来陪我。但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也对自己好一点?”
“噼啪”一声,陆文宇觉得自己的心房也犹如窗外一般,突然闪现出一束绚丽的光亮,不知是哪家的小孩爆燃了烟火,星星点点的璀璨铺满了他的整个视野。他终于缓缓抬起了双手,抱住李浅,在心里默默地说:“丫头,对不起。”
李浅把头埋在陆文宇的怀里,感觉到陆文宇的双臂越收越紧,身上滚烫如火,泪水再度涌了出来。她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对他表白,他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她相信,他心里是有自己的。或许他还是忘不掉他的前女友,但是没关系,李浅暗暗为自己打气,我可以等的,半年不行,我就等一年,一年不行,我就等两年,三年,五年,十年,一辈子……只要,陆文宇,你愿意和我在一起。
陆文宇听李浅说了刚才他晕倒时多亏了那两个男孩扶住他,对他们感激地点了点头,抱着李浅往里面坐了坐,留出一些空位,对男孩说道:“刚才谢谢你们了。你们去哪儿?一起坐吧。”
“我们可是要到终点站的。”年轻男孩撇了撇嘴唇,不过还是立刻把朋友推到了空位上坐下。陆文宇笑起来:“汉口吗?那挺好的,路上也有个照应。你们是医学院的?”
“嗯,我们是中山医科大学的。”男孩的朋友看起来十分温雅,比那个年轻男孩的脾气好多了。陆文宇点了点头。2001年很多高校都合并了,原中山大学也与中山医科大学合并,成立了新中山大学,不过医学院的学生还是习惯说自己是医科大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