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闪烁,白浪滔滔,这小小的一方天地,此时此刻,于汪扬而言,不亚于一个江湖。
夜天一坐于葫芦之上,忽而呵斥,忽而大笑,一柄铁剑,在他的手中,花样百出,威力非凡。
此时的汪扬,犹如一只乌龟,不露头,挨打,露了头,还挨打,偏生背上还没有一个厚实的壳。
这是一只可怜的小乌龟。
虽然可怜,可也得奔跑下去不是,夜天一不是善良的渔民,他的剑很锋利,也很精准,处处指着要害,可是下手却是蜻蜓点水,不痛不痒,犹如一瓶慢性毒药,硬逼着汪扬喝下去,慢慢的折磨着他。
但汪扬没有办法,为了少受些折磨,他不能示弱,只能战斗。
心中记诵着口诀,手中比划着招式,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一十六式的青玄剑法,从最初的七扭八歪,到了现在,竟然慢慢有了几分剑法姿态,这青玄剑法招式简单,只有区区一十六式,与人对战,不以招式变化取胜,靠的是一股凌厉猛然的气势。
何为气势?
正如这怒江之水,浩浩荡荡,自东流向西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论风雪雨电,春夏秋冬,自有一股一去不返,视死如归的气势。
江水没有生命,那股意境,却是活的,夜天一之所以选择到这里,就是想要汪扬感受这股意境,学习这股意境,将其融入到剑法之中,赋予剑法一股精气神。
除此之外,怒江江水激烈多变,水力巨大,在水中练剑,非常消耗气力,按理说,汪扬已经进入大武师之境,肉体的力量,足以让他在狂野之中纵情狂奔,不眠不休,亦不觉疲累,但在这江水之中,一套剑法使了不到三遍,便筋肉酸涩,头脑昏沉,难以为继了。
在岸上看,汪扬挥了一剑,便是一剑,与平时毫无二致,但是因为要与巨浪相抗,长剑之上所带的威势力量已经大了数倍,长久以往,修炼之人的肉体,随着剑法的进步,也会随之增强。
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
当事者若不留心观察,便很难觉察出来,但他日与人相斗,这剑中奥妙,身体变化,定会一一显现出来。
“不错,不错,看来你小子除了懒了点,修炼天赋倒也不是太烂!”夜天一一剑击出,原本以为定可刺上一剑,不料汪扬在水中,发了一掌,掀起了一个大浪,借着江水冲击,竟然避过了这一剑。
“不是我吹牛,要不是因为懒惰,这青玄掌法,我早便是练成了!”这段时间,两人交手不下百余次,可每一次都是以汪扬的落败为结局,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一掌,竟然避过了那一剑,心头狂喜之余,昔日里那股夜郎自大的劲头又是涌了上来。
夜天一点了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道:“不错,凭你这等天赋,一把剑确实是太小瞧你了,不如,再加一把好了!”手掌一挥,一把长剑,清鸣一声,宛如雨燕乘空,又从船舱之中飞了出来。
“老家伙,你敢!”看着天空之中,并肩飞驰而来的两把长剑,汪扬脸色一变,大骂一声,而后二话不说,‘噗通’一声,竟然潜入了水底。
“不错,现在这游鱼身法施将出来,倒是有了些灵动之气,不过想要躲过我手中的这两把长剑,却是有些痴人说梦了!”夜天一摇了摇头,右手食指向下轻轻一指,天空之上,盘旋嗡鸣的长剑,犹如飞鸟见了水底的小鱼,清鸣一声,从天而降,双双没入了江水之中。
潜入水底的汪扬,悄悄游到一块沉石跟前,挥动长剑,将其牢牢的插入石缝之中,而后握住剑柄,屏住呼吸,盘桓了下来,借着巨石遮挡,水中的泥石便打不到身上,这一时半刻的,倒也支撑得住,随即暗暗好笑,心说你剑法再也高明,也高明不到水里去。
哪知正洋洋得意之时,两股激流从不远处激射而来,汪扬在水中呆了这么长时间,知道泥石等异物的声音,不是混沌不轻,便是参差不齐的,却从未听到过这种尖锐的声响,当即回头查看,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惊飞了魂魄。
只见微微浑浊的水中,两道白色的水箭飚射而来,不偏不倚,目标正是自己。
“该死的!”
汪扬骂了一句,就欲拔出长剑相抗,不料适才手下没有轻重,将长剑插得过深,这猛地一拔,竟然没能拔得出来,情急之下,双手握剑,一脚狠狠的踹在沉石之上,只听‘喀嚓’一声,石头碎裂,这天杀的铁剑终于是不再矫情,从石缝之中脱身出来。
不过为时已晚,那两把长剑已经杀到眼前,不得已,汪扬只得横起剑身,挡了上去。
“轰!”
汪扬做梦都没有想到,夜天一这个老酒鬼,不但加了一把剑,力量也是成倍增加,两剑相加之力,犹如猛虎下山,一下子冲到胸口,将其死死的抵在沉石之上,巨大的力量,将其背后的石头震裂为数块,而后被水流一卷,飞也似的去了。
汪扬拖着犹如骨断筋折的身体,奋力向上游去,但身后的两把长剑,仍然死死追着不放,试想他身子移动的速度如何能比得上铁剑,没等他浮上水面,猛然间,只觉得屁股一股剧痛,下意识的便张开了嘴巴,浑浊苦涩的江水,一涌而入,让得他几欲癫狂。
“老酒鬼,你太卑鄙了!”剧痛之下,汪扬猛地跃上水面,屁股上面犹自还带着两把长剑,这画面,落入夜天一的眼中,委实太过震撼。
“哈哈哈哈,这一招‘鲤跃龙门’使得漂亮,看来我倒真是收了一个好徒弟啊!”嘴上虽然这么说,夜天一却仰天大笑,笑得前俯后仰,花枝招展,这画面在他看来,当然欢乐,可看在汪扬眼里,却是令得他当场暴走。
“老酒鬼,这两把剑,现在送还给你!”
汪扬一把拔下屁股上的长剑,狠狠向夜天一掷去,这般粗鲁的手法,只疼得自己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乌青一片,却不敢宣之于口,虽然只是两道小小的伤口,但对于汪扬来说,插在这里,还不如插在胸膛上的好,少年的颜面,此时此刻,便如同这滔滔江水,一去不返。
“臭小子,谁让你自作聪明,怨得了老夫吗?”夜天一笑着接过长剑,也许是看出汪扬真的恼了,也许是存心戏耍,竟然没再反击,骑着那青色葫芦,远远飘走,只看得汪扬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在水里又呆了半晌,汪扬真的是受不了了,返身爬上小船,一把丢下长剑,身子便如同一滩烂泥般,倒在了船板上,感受着身体各处,尤其是屁股上面的尖锐疼痛,汪扬眼睛里的泪水,悄然滑落。
他一十五年来的人生,从来都是顺风顺水,呼风唤雨的,就算平日里修炼偷懒,父亲至多不过是打打掌心,扎扎马步,亦或是抄诵药典名著,至于余小雅,对他更是宠溺,唯恐他心中不快,哪里还会责罚于他。
这数个时辰,因此过得分外漫长,好像从头又活了一遍。
汪扬和夜天一的关系好,这是事实,但有时候最深的伤害,往往来自于你最亲近的人,这些疼痛煎熬,在他的眼里,其实不算什么,他虽是父母的掌中宝,从小娇生惯养,骨子里却继承了父亲的几分坚韧,此刻流泪,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这一十五年来,第一次意识到,他堂堂魔药阁的少阁主,原来只是一个草包,一个笨蛋,一个整天自欺欺人,感觉良好的纨绔少爷。
这是他的自尊心,所不能忍受的,所以这眼泪,难以抑制,不能不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