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睡得香甜,突然院外一阵嘈杂声把我吵醒,我翻起身看窗外,天蒙蒙亮,睡在外间的桃儿也醒了。
“桃儿,你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我揉揉惺忪的眼,看湘榕睡得很好,披起衣服走到外间坐着,让自己清醒些。
“娘娘,菊娘娘在太后墓前薨了,服侍她的人也不知所踪了。”
我双腿发软:“薨了?好端端的人怎么……菊姬去守陵多长时间?”
“才一个月左右。”桃儿也面露同情之色。
我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如果我没记错,服侍菊姬的人是铃铛,这件事跟她或许也脱不了干系。我原以为过年的时候大王回来了,就会召菊姬回来,我原以为让菊姬尝点苦头就没事了,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一个生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逝去,如果三苗首领得知自己的女儿在夏宫是这样的遭遇,还不知会怎么样呢。唉~”
吃过早点,我穿了一身素净衣服,头发随手挽起,没有用任何坠饰,静静地坐了一会,决定去长老林的殿里。
我在窗外就依稀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但听不很清,我在门外稍候,小斯就请我进去。
上次来这间宫殿,里面还是大祭司,我不由想起了大祭司桌子上热气腾腾的茶水,而今,殿里全换了模样,我不大跟长老林来往。
我进了殿里,长老林坐在中间,两旁几位将军和几位法师,落将军也在,但没有龙将军。他们见我进来都闭口不言,气氛有点尴尬,我们互相客套行礼后,我就直截了地开始说:“林长老,不知大王何时回来?长老这里可有大王的消息?”
他向来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但也还算客气:“大王何时回来我也说不准……娘娘可有要事?”
“我是为菊姬而来。”我说完话他的脸色就变了,他对我还是很提防,我对他并不了解,不知如何跟他打交道,但是我必须要跟他打交道。
我继续说下去:“大王不在宫中,林长老为国事操劳,本不该打搅,但菊姬和我同位女子,现如今身死宫外,难免有些同情,菊姬的事情,不知林长老作何打算?”
长老林听后并未发话,他是个老狐狸,心里一直敲着算盘。
这时,他旁边的占星师替他说话:“王后娘娘放心,林祭司已经决定要厚葬菊娘娘,至于三苗首领那里,我们会有一个交代的。”
“菊姬的事情大王知道吗?”
占星师继续替长老林说话:“大王尚在行宫,为免大王伤心,此事暂且不要告知大王了。”
不要告知大王,还有多少事情是大王所不知道的?
我这才注意到长老林的茶几用的是上等的木材和漆料,侧面雕着精巧别致的蝙蝠,面子外圈雕刻的是五毒,里圈是栩栩如生的荷花和荷叶。
宫殿内其他陈设也是豪华奢侈,和大祭司的简朴真是天壤之别。
“既如此,我也没有别的事了。”
从殿门走出来,我吩咐身边的小萍先回去,我一个人在灵坛漫无目的地走。
我的心思很乱。
我仔细想着阿衡那日说的话,又想想履癸,想想菊姬,又想想长老林……菊姬去守陵本就是长老林安排的,我总觉得菊姬的事很蹊跷,我开始有些害怕。
我不由自主地走出宫外,走到了安置阿衡的驿馆中,驿馆中也有人来来往往。
我找小斯问了阿衡大人的住处,驿馆里面大都布置的很简单,一张床,一个小桌子和一张席。
阿衡房间的门是敞开的,我探头看里面的,他正坐在那里入神地看着竹简上的文字,连我走进房间了他都不知。我轻轻咳嗽了两声,他才抬起头,眼里充满了惊讶和欣喜:“你怎么来了?”他往窗外望了望:“就你一个人?”
“嗯。”我点点头。
他站起身看着我:“你怎么了?好像有些不对劲?脸色为何如此憔悴?”
“阿衡,”我不顾一切地上前紧紧抱住他,把脸埋在他怀里:“我昨晚梦见你走了,我梦见你离开了我,离开了云陵。我真的好害怕。”
他轻轻抚摸我的头:“不要怕,阿梦,我在呢,一直都在你的身边。乖,先松开手,如果让旁人看见可就不好了。”
我听后整了整衣服,侧低着头不知说什么好。
他关上门窗:“来,坐这边,我给你倒点茶。”
我们面对面坐着,彼此都沉默了良久。
他的房间里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卷又一卷的书简。
桌子上的那一卷,我见了几个字:“……慎厥身,修思永……”
“你看的这卷是《皋陶谟》?”
他点点头:“是的。你也看过?”
“灵坛西殿的墙上就刻的是皋陶大人的《九德》,只是现在很少有人去看了。”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如今朝中像皋陶那样兢兢业业,能知人安民的大臣有几个呢?”
“我猜皋陶大人大概就是你这样的吧?”
他听了无奈的笑了笑:“我常以先贤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希望可以辅助君王,治理好国家。没想到两鬓添霜仍无所作为,方今天下,民不聊生,黄河决堤,山东大旱,各地民乱不止,君王的徭役有增无减。阿梦,长此以往,实不敢去想。”
“那你准备?”
“我的家书已经送出去了,过不了几日我就要启程了。”
“说来说去,你还是要走。”
“我才看到一句话,治理国家的人不要贪图安逸和私欲。阿梦,我何尝不想和你……可是此生恐怕早已错过,我有时也恨这苍天为何不让我们早些相识,可我又感谢上苍让我们相遇相知,我今生最大的愧疚就是你,你要相信我,就算将来我不在你身边,我的心一直与你同在。如果上天眷顾,我们还会重逢,那个时候,我一定不会再放开你的手。阿梦,你恨我怨我,我都欣然接受。是我对不起你。”
“别这么说,我的心早就交给了你,我以你的快乐为快乐,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我现在只想问一句,你回商部落作何打算?”
他压低了声音:“不瞒你说,我想拥护商汤做君主。只是我一旦走开,就怕与云陵断了联系。我想找个人作为内应,却迟迟没有找到合适的人。”
我听后微微一笑。
“阿梦,你别笑话我,你也知道,现在朝中都是些什么人。唯独让我敬佩的是龙将军,可他又是那样顽固地忠诚于履癸。”
“据我了解,法师渊是个识时务的人,王叔山也很有见识,只可惜泉哥哥去了有穷氏部落……”
“法师渊太过谨慎,不会冒这个险,王叔山不会让江山移交给他姓,我想来想去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
我继续微微笑着:“我笑你糊涂。”
“嗯?”
“其实有一个人,她最合适不过了。”
“谁呀?”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什么?阿梦?”他睁大眼睛盯着我看,眼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你只是个女子,朝中大事你知道多少?军政要务你更是一无所知,你怎么可以?况且,这件事这么危险,我不会让你去冒这个险。”
“阿衡,人生难得一知己,就算为你而死,我也死而无憾。朝中大事我从不关心,军政要务我也一无所知,但这不代表将来也是这样,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况且,你不要以为只有你才关心着苍生黎民,你放心,你说过的话我都是仔细思量过的。”
他抬眼无奈又怅惘的摇了摇头,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明白他的不忍和担忧,他也预料到了我想说的,彼此的心意无需传达,在相互交汇的眼神里,我们都了解透了对方。
他看我的眼神里总是充满着怜惜:“阿梦,我只要看见你,心里就都是诗句。”接着,他缓缓吟唱道:“相识才两旬,宛然如故人。凝眸如会意,开谈已钟情。寂寞三十载,似为与君逢。此情可追忆,言语表难明。”
我微笑着听他吟唱。
他小声的交代完事情已经到午后了,他望了望窗外,又温柔地看着我:“你看我只顾着说话,也该带你去吃点东西了。城南有一家五珍面很好吃,你也去尝尝。”
和他走在路上是一种享受,永远也不会觉得道路漫长,也不会觉得天气不好,秋季的云陵,早晚很冷,中午却热的像夏天。但只要身边有他,气温总是宜人的。
我们一起走到了青石台阶那里,他一步两个台阶地跨着,他说那样走起来轻松。他虽然岁数不小了,但体力一点儿也不比年轻人差。他几乎是个完美的人。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阳光总是明媚的,微风是柔和的,路边的树木向我们招手,脚下的花草不断地点头微笑。
我的心上人目光坚定地望着远方,他比云陵的任何景色都美。如果说我的生命还有点意思,全因生命里有了阿衡。
风吹来了,他提起袖子轻轻拂拭眼角。
我抬起头看见他的眼睛有些红,我问道:“你怎么了?”
“最近眼睛有点疼。”
“是生病了吗?”
“没有,可能是最近看书籍多的缘故,云陵藏有很多珍贵的典籍,都是我之前不曾看到的,夜里的灯火不太明亮,而且竹简上的字太小了。看书籍虽然眼睛疼,可是不看的话我会更加痛苦。”说着他笑了笑:“没事的。你看,面馆就在那儿,我们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