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施来信了,哥哥在信中说,有施的亲人们想念我了,想要我回娘家一趟。
我得了大王和尚夫人的应允,尚夫人说榕儿还小,怕经不起颠簸,只叫我一个人去。我留桃儿照顾湘榕。尚夫人安排了两名丫鬟和四个侍卫,还有阿强跟随我上路。
从云陵(阳城)到有施最快也要半个月,要和阿衡大人分开了,不知道等我回来他是否还在灵坛。云陵真有些不舍,其实舍不得的只有某人。
还未启程,阿强就拿来了阿衡大人写给我的信:“骄阳满天明,闻君将欲行,归心知似箭,愿吐祝福声,去去君愈远,思情倍加浓,永忆山岗上,笑容丽长空,相识半天下,知己唯一人,此情谁人解,唯有吾与君,聚散寻常事,万里心相从,愿再道祝福,心语寄清风。”
看到后,我眼睛忍不住湿润了,我难以想象他写这首诗的时候是怎样的场景,他的内心该有多怅惘和落寞。
我摊开手绢,提起笔在绢帕上写道:“情到深处叹无声,脉脉难诉一拥吻。怅惘脚下烟波路,望穿秋水盼重逢。”
等墨干了,我叠好绢帕,放进信筒里用封泥封好交给了桃儿,让她转交给阿衡大人。我们便启程了。
阿衡的身影一遍又一遍的在我眼前浮现,马车路过集市的时候,我掀开车窗帘看街上的行人,但凡身材挺拔,穿着白袍的人我都似乎觉得是阿衡大人笑盈盈地在向我招手。我一定是疯魔了。我一边可笑自己,一边又觉得值得,不为这样的人着魔,那该为怎样的人着魔呢?
他此刻在做什么呢?他有没有想我?我抚摸着他写的《火候论》,嘴角慢慢扬起,我浑身似乎充满了力量。在这个世上,在不远处,在云陵,有我的阿衡大人,我的命!
分开后,我无时无刻不想他!
马不停蹄地走了三天时间,才到西河岸边,过了河,就是有穷氏部落了。
阿强给马饮水,我也下了车,河水汩汩,不知流向何方,红枫和银杏的叶子在河面上顺流而下,秋天的色彩,浓烈、斑斓,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倘若我的阿衡大人在身边就好了。
“等过了这条河,我就不坐马车了,我自己骑马好了,那才自由自在呢!”我对阿强说道。
“你还会骑马?”阿强惊讶地笑着问。
我得意的笑了笑,突然看到四五个骑兵向我们飞奔而来。
“快看!那是什么?”我紧张地抓起了阿强的衣袖。
“别怕,有我呢。”阿强轻轻拍拍我的手,挡在前面,静观其变。
我定睛一看,最前面的那是靖。
靖拉住马,从马背上跳下来,气喘吁吁对我说道:“娘娘,幸好你们停下来了,不然我还得追好久。”
我走上前,急忙问道:“怎么了?阿靖,宫里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
“那你为何匆匆赶来?”
“大王叫我追你们回去……”
“大王?他有什么事?这么紧急。”
“这个臣下也不知道,我只是完成我的任务。娘娘就不要为难我了吧。”
我向西望了望,没办法,世事就是由不得自己。
才六天没见我的湘榕,就觉得她又长大了些,她已经能简单地说一两个字了。我把她抱在怀里,她很开心。
还不等我梳妆,一个小丫头就过来传话:“娘娘,大王在北殿等你。”
我穿上衣领绣着几朵白梅花的红色罩衫,鬓边插了支玉兰花的簪子。我知道,我的打扮不是为了履癸。
我不知道我能在路上碰见阿衡大人的概率有多少,但我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期望,不论何时何地,我都要把我最美的一面留给他。
我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进了北殿,履癸坐在青铜浮雕前,屋子里弥漫着香薰的气味,原先搁着琴的地方,现如今供着一把宝剑,我许久不曾来到这里了,有些陌生,就连我曾经寻死觅活爱过的人也觉得无比陌生。
“知道孤王为何召你来吗?”履癸的身边并无侍候的人。
我摇摇头。
他斜靠着软榻,一改平日的盛气凌人,拍拍手温和地说道:“阿妺,别站着,坐到孤王身边来。”
我上前跪坐在他对面。
他也起身正襟危坐:“阿妺,你看你,我们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疏?好好说会话儿都不行吗?你突然这么严肃,倒让孤王有些不适应。”
我听后淡淡的笑了笑:“不知大王召我何事?”
“阿妺,其实不是孤王召你回来,而是长老林的意思。”
“长老林?这我就更不明白了。”
“长老林听闻你的兄长有些不老实,所以才把你召回。”
我听后一惊,莫不是上次二哥朝觐的时候有过什么越轨的行为,让长老林抓了把柄?
我看履癸的眼神闪烁不定,也许他们也是猜测罢了。
“怎么会呢?大王待有施不薄,二哥没有反叛的道理,多半是大王免了有施的赋税,别人看着眼热,故意诬陷也说不定。”
“孤王也觉得长老林有些疑神疑鬼了,不过,你二哥才回去不久就来信让你回去,似乎也有些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二哥回去必定会提起我,说着说着亲人们想念也是该有的。”
“阿妺你不知道,如今天下有些不太平,唉~”原来履癸也有无奈的时候,我能回应他的只有沉默,也许在他看来,是冷漠。
“倾城就快建成了,阿妺,和我们一起搬过去吧。”
一起搬过去做什么?看你和琬琰二人调情?
“我在灵坛住惯了。”
“倾城的宫殿比灵坛巍峨,倾城的花草比灵坛的鲜艳,倾城的装饰比灵坛的精美,你如果住进去,你很快就会喜欢上那里的。”
“任倾城的太阳永不落山,任倾城的四季只有春天,我也不会去的,因为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是多少人的心血,甚至生命换来的。”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不搬过去,留在这里,就如同冷宫,你可想清楚了!”
我点点头。
他摆摆手:“去吧,回去吧,你回去吧,孤王再也不想见到你、你这样顽固的女人。”
在灵坛漫无目的地走。
真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在穿过长廊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向我走来。
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
我们怔怔地望着彼此,才分开几天,好像几个世纪一样。我们把短暂的相逢,种在了灵坛的院子里。
世间竟有这样的一双迷人的眼睛,他不知道,只这一眼,在我的心里,就是一场地震。
“阿衡大人……”
“妺喜娘娘……”
我们几乎是同时说出口的,然后顿时又变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我多想,冲进他的怀抱,多想,和他每分每秒都在一起。但是,不能!只有无言的对望,和着凄婉忧伤的夕阳,把万般相思留在了秋天的黄昏。
落叶飘坠,余韵袅袅。
我们相互对望着,缓缓地,擦肩而过。把一腔的心事都寄放在了紧锁的眉头,我看到他那含情脉脉的双眼,把相思都吞进了肚子里。
看到我的大人平平安安的在这云陵,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的日子归于往日的平静。
履癸却在忙碌着,没过几日,他便带着琬琰二妃,和亲信们去了倾城。阿衡大人也一并去了。
那个秋,落叶正纷纷,阿衡大人走后,我便收集一片片落叶,每一片叶子里都记载着我的相思,我只觉得天地间全是他的影子。我垄起一个落叶冢,想起他说起过的书冢、笔冢、花冢……在他的眼里,一切都是有生命的,造物主所创造的一切都该被人们珍视。多么美好的心灵!
不知此时的他在做什么?身边可否有人照料?不知道他会不会偶尔也会想起我?而我,想他想疯了。不知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不知还有没有下次。一切都是未知。
心有千千结,怅恨几多深,愿得明月夜,心语付瑶琴。
我找出那首《云水曲》的曲谱,试着去弹,想起那日他弹琴的神情,历历在目。
我夜夜看着满天的星星,熬着我们分别后的日子。一天,两天,三天……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首《云水曲》我快弹熟了的时候,他回灵坛来了。但我们并没有立刻相见,我们彼此都明白,不能太过显眼,惹人注意,我们俩都按捺住了那颗为对方而跳动的心。
这恼人的世俗!
傍晚时分,我净手焚香后坐在了琴前。
一曲罢了,又重复了两遍。
我隔着窗户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歌曲:“一别数日后,乐曲其悠扬,弹者在何处?宛在水中央。乐曲听再三,丝桐含悲戚,听者在何处,宛在水之湄。听罢人独坐,余音犹绕梁,弹者知何处?宛在水一方。”
我笑了,他在听,他在仔细的听!知音阿,知音!
我拨了一下弦,和唱道:“乐曲其悠扬,弹者心悲伤,悲伤寄瑶琴,与君诉衷肠。乐曲再三弹,唯恐不流畅,君既已解语,吾有何惆怅?思君在深夜,深夜寒且长,孤枕不成眠,推窗看月亮。”
紧接着传来了用陶埙吹的《云水曲》。曲罢,又是他的歌声:“深情付瑶琴,吾作知音赏,愿与君同曲,山高复水长。”
夜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