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重负手而立,他是戏外人,冷眼旁观一幕幕离合悲欢,大雨滂沱,也不沾染他一分一毫。
"他在等你回去,你听得到吧。"
"听到了,我留在这里,是为等你。"
陌重皱了眉。
"离我命绝只剩一个月,他却不能在等。"
慕容芷轻扶小腹,那里微微隆起。"你须帮我保住孩子。"
陌重眉头又深一分。
"你在命令我?"
"不,是要挟。"
慕容芷神色变的深邃。
“你可知晓所有倒影在我眼底的人都会被我看到人世结局,我看到了,你的结局,你和璃欢的结局。"
狂风呼啸而过,慕容芷摔倒在地,手臂狠狠蹭在青石板上,却因为是在梦中,没有流血伤痛。而陌重,脸色深沉,衣摆飘扬。
"陌重,你也会怕。"
慕容芷笑,身体紧张的颤抖,心脏狂跳,可是再害怕,她也要赌一次。
狂风持续了一刻,陌重睁开眼,神色淡漠,微松了脸色,风才渐渐停下来
。
"我可以答应你,但是因果循环,你孩子跃过的时间还需由你的时间来抵,一月换六月,你可愿?"
"好。"
慕容芷欣喜,颤抖出声。
"但作为威胁我的代价,我会禁锢你魂魄,永埋冰川下,不得入轮回,你可愿?"
陌重额中心闪过一瞬的光华,刺眼的金光,话语间的威严,连他自己也没发现。
"好。"
慕容芷低垂着眸,暗暗握紧袖下的手。果真和白华上神所述一样陌重没起半分怀疑,这一世的任务她完成了。
"其实你可以留在梦里,等待你的孩子出世。"
陌重开口,若是在梦境里,应该可以躲得过所谓的,她的结局。
"你可知华安公主?"
陌重摇头。
"我和她曾是好友,偶然间从这双眼里看到了她遭遇行刺,从此瘫痪的结局。然后我想救她。"慕容芷语气变的悲凉。
"行刺前一晚我留她在相府宿下,躲过浩劫,我高兴极了。高兴的送她回宫,过了几日,又高兴的去为她庆生。可是无论史书上还是皇族谱中,再也找不到百里华安这个人。她消失了,没人记得她,没有这个人。她的华安宫变成了冷宫,住着几个痴傻的老宫女,红漆变白墙,高阁变矮檐。如此,我又怎会再次犯傻。"
"生死由命,若你能看破,这双眼睛就再也不是你的心结,而是功德。"
陌重拂了衣袖,天色不早,该离开了。
"可惜我看不破。有劳陌先生开解,望陌先生转达给他,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便回去。"
慕容芷俯身做了个辑,不见表情。
陌重点头,没再应语,朝着虚白深处走去。
慕容芷转向陌重离开的方向,男子的背影萧瑟疏离,那日在池旁未说出口的话悄然溢出口。
“主上,万万不要爱上他啊。”
流年暗换,路人依旧是路人,百里弘郢几次暗下擦净嘴角咳出的血迹,几次紧锁房门独自承受撕心的痛楚。百里弘肄几次终结了临近的小国,几次赢得先皇赏识。慕容芷就坐在曾经的城墙上,俯看她走过的旧时光。
眨眼间,衣袂翻扬。
白衣男子负手站在慕容芷身边,看向她看着的方向,眸色时深时浅,似乎看的更遥远,更透彻。
“上神,您终于来了。”
慕容芷闭着眼,感受身边传来淡漠的气息,安静祥和。
“嗯。”
从衣怀中摸出一只通透的玉簪,慕容芷捻着它放在阳光下看。
“守了它数千年如今却是不能再为主上尽责了。”
“它也是有灵性的,不然也不会兜转几世来寻你。就连摔断了边角也一定要落在你的眼里。”
男子的声音如同清风一样,缓人心神,醉人心扉。
“这冥府三生石所制的神物竟然被我二十文买回来,白烨,你委不委屈。”
白烨簪应声闪了闪,慕容芷抚着左眼,语气不无遗憾。
"上神,请取出慕芷眼中白烨边角,还白烨簪原身吧。"
眼睛忽然一阵疼痛,全身都被钉住了一般,不能动一分一毫。咬着唇不叫出来,她怕梦境外守在她身边的百里弘肄担心,怕他不安。
许久,疼痛减退。慕容芷小心翼翼睁开眼,落日的余晖耀眼。慕容芷叹口气,还好,她还看得见。比日光还耀眼的是那只重归完整的玉簪。
"此后的许多时日,我都不能再见白烨和主上了。"
“你与白烨缘分未散,自有再相见的时候,至于箴年,我会守着她。”
男子的神色忽然变的柔和,四周虚幻,一切都静止了,为有他伫立在世间,带着希冀,等待。
再一晃神,白华已经离开了,慕容芷站在墙头回首望望,本想离开的脚步倏然停住。
长廊深处,旧时的百里弘肄满目隐晦,提着剑一步一步向着泾阳宫走去。
慕容芷心一颤,明知事情无法更改还是跃下城墙随着那决然身影奔去。
肄,我知道你不是冷情的人,所以不要犯将你自己永远封藏在悔恨中的错啊。
梦境时间混杂,陌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天明。
"她,如何了。"
自慕容芷昏迷那天起,百里弘肄就断了早朝,连续四天,宫门外数十名朝臣跪求觐见。御医斩了一个又一个,其中还有被活生生吓死的,尸体被钟灵喻要了去。
百里弘肄眼圈渐深,布满了鲜红的血丝,长出了青色的胡茬,再不见半点帝王威严。
"不日她便会醒来。"
百里弘肄长舒一口气,倒在慕容芷手臂边沉沉睡去。
陌重寻了一圈,没看到璃欢,她跑去哪了?
钟灵喻也不在,陌重这才放了心,她们在一起,就不会出事了。
璃欢歪头看着衣衫脏乱的男子,被他拉住手也不挣扎,只是些微的有些不自然。
"走吧。"
男子把药箱随意扔在地上,回头灿烂一笑,不知惹了多少小宫女芳心暗许。
"你别这样,怪恶心人的。"
男子脸上的笑意再也挂不住,拉着璃欢的手用力向前扯了一下,璃欢没准备,被扯的踉跄,抬头龇着小牙怒视男子。
男子满面轻浮捉着璃欢的小手放在手心捏着。
“难道是换了性别的缘故?你这小样看起来真是越发惹人怜惜。”
璃欢从头发颤栗到脚趾,却并未迁怒于男子的放肆,眸色染上几不可察的担忧,周围又人多眼杂的便拉下男子的领子在他耳边悄语。
“你少捉弄我,离魂费了那么些力气,需不需要我渡些灵气给你?”
男子听闻怔了怔,随后温和一笑,眼睫都似挂着了阳光,抚上璃欢脸颊。
“我没事。”
两人身边还站了一女子,艳丽的面容却带着一丝木纳,瞳孔涣散,黯淡无光。
"去吧,找到你的未婚夫,段生。"
粉裳女子木纳的点点头,穿过热闹的人群,朝着陌府僵硬走去。璃欢眨眨眼,拽拽男子的衣袖。
"就这么放她走了,你用了那身体这么久,我好不容易才习惯的。"
"那你就在慢慢习惯一次吧,她醒了,段生也就走了,正好你烦他,不高兴么?"
钟灵喻施法撤去一身泥土,又经历了一次离魂痛,现在身体虚弱的很,怕又要恢复好长一段时间了。
"陌府终于只剩我们仨了,我是高兴,那灵喻你呢?"
璃欢踢着小腿,忽然看到了旁边一大束的糖葫芦,开心叫了一声松了钟灵喻的手,欢乐跟上去。
"我也,高兴啊。"
钟灵喻咧嘴一笑,心中有一处竟空落落的。刚想去追璃欢,却驻足猛然回头,陌府传来了许多陌生、危险的气息。
钟灵喻抿紧了唇,段生,还在那里。
璃欢追着糖葫芦过了两条街,卖萌装可怜什么的都试过了,那吝啬大叔就是不肯分她一串,璃欢气的跺脚,这大叔绝对是新来的,不然怎么连她大名鼎鼎的何仙姑都不知道?
越想越丧气,拄着下巴蹲在路边,钟灵喻那死丫头,不对,现在是死小子了,到底死哪里去了,她没带钱啊,呜呜。
一双手忽然出现在她眼前,拿着一串她最喜欢的淋了糖汁的酸甜果子,璃欢咽了口水,嘴角咧开,给我的么?大叔终于想通了么?
似乎怕大叔反悔,璃欢赶紧接过冰糖葫芦,从上到下舔了一遍,小模样甚是可爱。
"璃欢?"白衣男子微俯着身子,笑的温柔,仿佛融化了一地的冰雪。
这人,长得真好看呀!
璃欢看的傻了,嘴角沾了一点糖渍,手里的冰糖葫芦歪歪斜斜,眼看就要掉下去。男子迅速的扶住,连带着璃欢微凉的小手,全部攥在手心里,表情疑惑。
"你不是想要它么?"
白华有些头痛,她为何不说话?难道是自己突然出现吓到她了?
明明自己已经隐去了修为,还是说哪里出了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