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在黑去。晚风清凉,树影稀松。月牙在渐渐黑去地幕布中,渐渐明亮。
晚饭后的项目部,照例一阵骚动。工程部的小伙敲遍办公室的门,嘴里嚷着“开黑”、“拿首胜”之类的话语。技术部的小哥,在怂恿安全部的小妹一起去附近的超市采购干粮。
我坐在钢筋加工棚的围栏上,边吹着晚风,边看着眼前骚动的一切。
“邱夏,一起去超市啊。”技术部的小哥路过,向我挥手邀约道。
我笑着挥手回应:“你们去吧。”
大门吹来一阵清风,卷起地上静默的尘埃。东方的天空已经黑去,飞舞的尘埃重新落定,我的心也随着恢复平静。
“长街的身影穿过风雨有傲气,曾一起出走不怕闯进了…”
手机不识趣地响起,打破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注视着来电人的名字,我微笑地摇了摇头。
“音乐厅吗?好,那一会见。”
挂了电话,我跳下围栏。到浴室洗了把脸,到办公室拿上书包,出发前往音乐厅。
音乐厅,紧紧地挨着市图书馆。一样的建筑风格,一样的结构受力体系,一左一右地矗立在马路两边,宛若双胞。路口亮起了红灯,马路上川流的黄色彩带摇身一变,化成了星光点点。人行道上穿梭的路人,眼被机动车强烈的远光灯晃得难受,或抬手遮挡,或别过头,小跑通过。我趴在天台的女儿墙上,低头凝视人行道上那位牵着个小女孩的妈妈,目光随着她们从这头移到了那头。
“夏。”
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侧头看去,宗贤正不紧不慢地向我走来,手里拿着两杯从旁边星巴克买来的咖啡。
他把其中一杯放在我面前,说:“你的。”
“谢谢。”我微笑着说,伸手拿过咖啡。
十字路口换上了绿灯。堵在后面的车主拼命地按响喇叭,催促赖在前面不走的车辆。低头玩手机的车主听到后方的催促声,抬头看到已经是绿灯,便放下手机踩着油门开走了。星光又变成了彩带。
我喝了口咖啡,味道还不错,比起用办公室那盒速溶咖啡粉泡出来的要好喝得多。
“东西好了吗?”我问道。
他从后口袋抽出钱包,取出一张照片放在平台上推给了我。我瞄了眼,伸手将它拿了过来,轻轻地缓慢地擦拭。这是临出发来深圳前,大伙一起回小镇海边拍的照片。照片上的九个人,他们站在礁石上,尽管海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可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温馨的笑容。
喝了口咖啡,轻叹口气说:“不知不觉,都已经八年了。”
宗贤喝了口咖啡,目光凝视着前方答道:“是啊,是有八年了。”
“幸好都回来了。”
话音刚落,心突然一揪,脑海里闪过安妮的那双桃花眼。这一年,尽管我找回了岁月里的所有,却还是遗失她。
“就差她了。”我遗憾地说。
宗贤侧头看了我一眼,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有缺陷的岁月才更令人回味。”
说完,他站直了身子,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问道:“你…写完了?”
我无奈地笑了下,答道:“昂,完了。”
他停下扭腰的动作,顿了一会才转头看向我,问道:“那么…已经决定了?”
我微笑着点头道:“嗯,我想结束这一切了。”
他短暂地思考了下,回头继续舒展筋骨。
人行道的绿灯在闪烁,广播的嘀嗒声变得急促。准备过路的行人不再顾虑形象,按住随身的挎包急速跑过。安全到了马路对面才停下来,喘了几口气后继续向远处走去。
我翻身倚靠在女儿墙上,仰起头望着夜空,那弯月牙已十分明亮,尖端不远处亮着一颗孤独的星。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不对。每天都在问自己,邱夏,已经过了做梦的年纪了,真的还要做梦吗。每次我的内心就会这样回应——为什么不呢!那是你的梦想啊!”
我苦笑了一下,接着说:“很可笑吧?活在这种时代还谈梦想。”
宗贤回头看了我一眼,向我走来并伸出拳头,说:“既然决定了,不妨就大胆一些。不管什么时代,梦想都不该停歇。”
我一愣,而后笑了,伸出拳头与他碰拳,说:“是该大胆些了。”
他也笑了,学着我的样子仰望夜空。
“诶,你说那颗星星是不是他在看着我们。”
“哪颗?”
“就那颗,最亮的那颗,看见了吗?”
“最亮啊,那一定就是了。咱们琼山八少走到哪,那肯定都是最闪亮的。”
“诶,你要不要脸。”我嫌弃道。
他笑了下,说:“诶,让你带的东西,带了没有?”
“废话,不然带这么大一个包干嘛。”我应道,拎起地上的书包取出一摞纸递给他。
他接了过去,看了眼我,说:“当你知道我的岁月?第一人称?”
我点头道:“嗯。我知道在多数书中,第一人称是最不被采用的。但大家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无论什么言论,对它的发言者来说,都是第一人称。这本小说,我希望能像在给远方的亲人朴素和真诚地倾诉自己的生活。所以,我还是选择第一人称。这一点,是我渴望突破的最大的不同之处。”
他点了点头,继续粗略地翻看小说,边翻边问道:“你要走的决定,邱叔答应了吗?”
我点头道:“昂,答应了。”
脑海里回想起那天跟父亲说自己决定的场景。那是在家里的饭桌上,父亲依旧喝着小酒。我直接了当地和他说了我的想法。父亲没有阻拦,只是说:“既然决定了,那就去做吧。这段旅程看似无理,却不乏破釜沉舟的可能。沿途多看,多尝试,多历练,多感悟,多沉淀。这将是你人生的一大笔财富。”
父亲,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那路线规划好了吗?从哪里开始?”宗贤继续边翻看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小岞村。”
他一愣,抬头看了眼我,问道:“哪?”
“小岞村,我出生的小山村。”
我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了一辈子北子,总该回一趟家吧。”
他看了我一会,什么也没说,继续翻看小说。不一会,就翻到了最后。
“夏的故事总带着秋的悲,提一支笔划过那些岁月,有过辛酸,有过无奈,偶尔也激情澎湃。如果你能替我保密,我便告诉你我的故事。用我的故事唤起你的回忆,当你知道我的岁月…”他低声喃喃道。
我疑惑地问:“怎么了吗?”
他放下小说,说:“总觉得最后差点什么。”
我一愣,问道:“差点什么?”
“带笔了吗?”
“带了。”我应道,取出笔递给他。
他接了过去,在小说上写了写,完后心满意足地说:“这样才像在跟人诉说嘛。”
他把小说递回给我,说:“好啦,我也算做了点贡献。”
我接过小说,看到小说的最后,笑了。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总是盼着时间快点儿走,以为只要长大了,就可以自由。现在,离开了小时候,有了自己的生活,却发现回不去的小时候才最自由。那些人,那片海。十六年,我绕了一圈,又回到了那块礁石。
夏的故事总带着秋的悲,提一支笔划过那些岁月,有过辛酸,有过无奈,偶尔也激情澎湃。如果你能替我保密,我便告诉你我的故事。用我的故事唤起你的回忆,当你知道我的岁月,陪着我,一起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