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三月。经过这三个月的折磨,我总算是能够完成基本的行走了。想想都是泪啊。当初花了四天就能在单拐的支撑下站立,以为已经离康复不远了。不想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光脱离拐站立和走出第一步,就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
三个月里,晓玲和冰冰各来过几次。而柒柒,再也没来过了。
清晨,宗贤依旧准时带早餐过来。我停下手里的笔向他招呼道:“来啦?”
“昂。”
他将早餐放在桌上,凑到我跟前瞄了眼,问道:“你这几天老是写写写的,写什么呢?”
“昂,这个啊,在写小说。”
他一愣,道:“小说?你写小说啊?”
我笑着点头道:“昂。上学的时候答应过她,要给她写一本有我和她故事的小说。虽然分手了,承诺还是得兑现嘛。现在有时间,就写写。”
他没说什么,回到桌边边开早餐边说:“那一会再写吧,先吃早餐。”
“嗯。”我点头道,放好笔和本子,下床走到桌边坐下。
“确定今天就出院吗?要不要多康复一段时间?”他边吃边问道。
“不了吧,已经耽误太久了。再不回去,公司都要炒我鱿鱼了。”
“但是医生说你只是恢复基本的行动功能,确定没影响吗?”
“你忘啦?他之前还说我再也站不起来了呢。”
他耸了耸肩,说:“你确定就行。”
两人再没有说,安静地吃着早餐。吃完,他自觉地收拾残局。
“贤。”
“干嘛?”他边收拾边应道。
“一会送我去个地方呗。明天就要去深圳了,想最后看她一眼。”
“行啊。”他拎起装垃圾的袋子说,“那你收拾下,我去把出院手续办了就走。”
当初进医院本来就没带什么,所以出院的时候也落得轻松,只拿了张小盒。但是办手续耽搁了一会,不过影响不大。到柒柒任教的小学,刚好是放学。
门口涌出一批又一批的学生。个个欢声雀跃,活蹦乱跳。劫后余生后见到这朝气蓬勃的一幕,更加觉得生命的珍贵。
渐渐地,学生潮消散了,老师们也开始离校。人群中,我见到了柒柒的身影。可她的身边,多了个扎眼的身影。我赶忙升起车窗,看着她和他由远到近,有说有笑地从车窗前走过。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轰然瘫在车椅上。才三个月,就把六年放下了?不,这不可能。
“还看吗?”宗贤问道。
我停下诧异,稳住情绪,说:“不了,走吧。”
我们没有直接回厦门,而是先到附近的一家西餐厅解决午饭问题。吃完饭后,他才开车送我回厦门收拾明天去深圳的行李。而他则回酒店和佳璐一起收拾他们的行李。
卧病三月,一到宿舍舍友们便凑过来问这问那。我一一敷衍了事,便开始收拾行李。
东西不多,不一会就收拾完了。但坐在宿舍等了一下午,宗贤却迟迟没来。我不好意思催他,便拿出笔纸写着。
写了一会,宗贤终于打来电话。
“喂,你乌龟啊,怎么收拾了老半天。该不会是和佳璐…”我坏笑着打趣道。
“和你妹!宿舍号多少,我上去拎行李。”
“707。”
“好。”
挂了电话,我收起笔,将纸折了又折放进口袋,扫视了下床铺,以确保东西都带齐了。
不一会,宗贤推开门走了进来。
“都收拾好了吗?”
我点头道:“昂,走吧。”
“等下。”
他喊住我,从口袋拿出被折了好几折的纸向我扔来,说:“蓝阳翔,研究生。”
我莫名其妙地打开纸张,是一份简历。简历的主人,就是宗贤口中的蓝阳翔。
“给我这个干…”
还没问完,脑子里顿时闪过个念头,瞪大眼看向他。
他点头道:“刚好我哥他们晚上也要过来庆祝你出院。只要你一句话,咱们几个玩死他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神经啊。”我将纸张揉成一团扔到垃圾桶说,“我还不至于那么输不起。”
“但是你想过没有,才三个月怎么可能撼得动六年?你和柒柒的事肯定不止是她家里的原因。这小子绝对逃不了干系。”
“那又怎样。木已成舟,难道还期盼它重新生根发芽吗?这样挺好的,至少有个人在身边照顾她。”
“你小子读书读傻了吗?”
读书读傻了…
我不由得苦笑,说:“真是风水轮流转啊。当初我好像也是这么笑话你对佳璐的吧?现在却轮你笑话我了。”
他没再说话,停顿了一会向我走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突然,他的手机响了。
“佳璐的电话。”他说,走到门口接电话去了。
我伸手摸着口袋里那张写了一下午的纸,轻轻地揉搓着,心中百感交集。
“你个傻丫头,这下可闯祸了。”
宗贤的责怪将我的思绪打断。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好像想责怪对方,又很不忍心,只好挂了电话。
我立即好奇地问道:“佳璐怎么了?”
他一脸歉意地向我走来,在手机上点了点,然后递给了我。我疑惑地看了眼他,接过手机。是几张微信的聊天截图。虽然不清楚对话双方是谁,但图片上对话的内容足够令我猜出来——佳璐用小号加了蓝阳翔。
“夏,对不起。佳璐她…”
宗贤想替佳璐解释,但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我释怀地笑了下,说:“没关系,她也是好意。”
“可是这样你在柒柒心里岂不是就成小人了?我还是去找她解释清楚吧。”
我攥紧口袋里的纸,苦笑了下,说:“不用,就让她以为是我吧。我在她心里的形象毁得越彻底,她的愧疚就越少。但是答应我,不管是谁,不要再有人去打扰柒柒和那个蓝阳翔了,好吗?”
宗贤点头道:“嗯,这次真的是个意外。”
“好啦。”我故作姿态地说,“不是要帮我搬行李下楼吗?走吧。”
“好。”他应道,拎起我的行李箱就往外走。
我跟在他后面。走到门口时,我掏出口袋里的纸,轻轻地擦了擦,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1、她有偏头痛,不要给她太大压力。如果她头痛,就给她吃扑感敏。注意看药过没过期。
2、她有胃病,要监督她按时吃饭,不然她容易胃痛。如果胃痛,就给她吃胃降逆。同样要注意过期没有。
3、生理期时,头两天她会特别肚子痛,人也比较躁动。所以,这两天多哄着她。
4、家里常备姜茶,喝姜茶能缓解她的生理痛。捂暖宝宝也可以。
…
晚上,为了庆祝出院,我请宗贤和佳璐来到酒店边的大排档。挑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后,我打趣道:“两位土豪,委屈一下啊。小弟混得不好,只请得起这种地方。”
“嗯?你以为在这种地方,我就吃不穷你?”宗贤反问道。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行,吃穷就吃穷。尽管点,不用给我面子。”我笑呵呵地说。
最后,我们点了五个菜,要了一箱酒。边喝酒吃菜,边说着这些年各自的生活。经过这次事件,我感触良多。许多以前想不通的事情,这段时间停下来想了想,也都想开了,尤其是在对朋友的定义上。
大学四年,走过的酒场不少。但这一次酒,是有生以来喝得最舒心的一次。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特意从澳门赶过来的宗德他们却迟迟未到。
“他们还要多久?要不咱们换个场地,一起去唱歌啊,怎么样?”我提议道。
“行啊,那我跟他们说。”宗贤应允道。
我笑了笑,拿过账单起身结账。不想喝了点酒,走路有些颠簸,不知怎的就撞到了别人。
那人张嘴就骂:“干!你瞎吗!”
我忙致歉道:“不好意思啊大哥,喝得有点晕。”
这时,一旁的宗贤猛地站起,推了他一把,恶狠狠地说:“老子兄弟撞你怎么了?滚!”
那人踉跄了下,后退几步才扶着椅子站稳,吼道:“你小子活腻歪了是吧!”
隔壁桌的十个大汉应声站起,个个赤膊纹身。我一哆嗦,忙上前赔礼道:“对不起啊大哥,我兄弟他喝醉了。别见怪,别见怪。”
他推了下我,说:“老子就见怪了,怎么的!”
“大哥,大家都是出来混的,退一步海阔天空嘛。何必…”
“躲开。”
宗贤把我拉到一边,抡起酒瓶照着那人的头砸了下去。而后,揪起他的领子,将破酒瓶扎在他眼睛四周,冷冰冰地说:“你以为人多老子就怕你啊?信不信我杀了你。”
边上的人见宗贤动手,便要冲过来。我急忙举起椅子向他们扔去,喊道:“佳璐快跑。”
喊完,我拉过宗贤,三人一起向后跑。
因为佳璐的存在,我们的速度快不起来。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了,前边的十字路口忽然停下两辆车。车上下来了六个人,个个身着黑色劲装,还有一个穿着大衣。他们手里都横握着条亮晃晃的棍子,一前一后、气势汹汹地向我们走来,像极了电影里常见的英雄出场。
宗贤见了甩开我的手停了下来,我也停下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走来的六个人,正是小伙伴们。走近时,他们忽然扔来两根铁棍。宗贤很帅气地一下就接住,而我则掂了几下才将棍子抱住。
“怎么样,邱大学生。”宗贤转身横握着棍子问道,“拿了七八年笔,还记得棍子怎么拿吗?”
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棍子,那些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的岁月,那些激情无限热血沸腾的岁月,一股脑窜上脑门。抬头看向那伙正在逼近的人,我将棍子紧紧握在手里,笑着说:“你可别拖我后腿。”
就像小时候每次反抗侵略一样,那伙人没一会便被我们打跑了。大伙没有追赶,放下棍子就地而坐。
这感觉,是这种感觉。我笑了,灿烂地笑了。
“贤,我决定了。不写《归零》,而写一本,一本有你们的小说。还有他。”
我抬头看向夜空,星星很多。
“我要把咱们这段岁月,写进小说里。”
宇飞急忙说道:“那你记得把我写酷一点啊,还有,把大鼻头的大鼻头也写进去。”
“你个大秃头!你怎么不说把你的大秃头给写进去。”镇江不服气地说。
“干,你瞎啊,没看哥现在有头发啊。”
“谁知道你是不是假发。”
“你…”
“好啦好啦。”余望无奈地打断他们说,“都吵十几年啦,还没吵够啊。”
大伙一阵大笑,我也是。
这些年,经历了一些挫折。高考失败,工作不如意,谈恋爱又分手,还险些瘫痪。慢慢地,我身上充满了戾气。在这消极的社会风气地催化下,戾气蒙蔽了我的双眼。我开始选择性地看见,针对性地相信。当黑暗黑到吞没所有方向,血液里的光突然显现。我想起曾经也有一群肝胆相照的兄弟,我想起曾经有人愿意陪我火海中挣扎,我想起有曾经一群人愿意替我锒铛入狱。我想起,这世界其实一直对我不差。
现在,我总算明白,什么叫最初的感动才最动人了。仰望苍穹,深吸了口气,笑了。
“大家,谢谢,谢谢你们出现在我的生命。”我说道。
宗贤向我伸来拳头,说:“三八兄弟,说这些。”
我笑着与他碰拳。
“不过说真的,拿酒瓶砸自己小弟,你还真下得去手啊。”
宗贤笑了出来,说:“你又知道啦?”
“拜托,厦门是我地盘好不好,它什么治安我不知道吗。而且,那么巧他们刚好出现,你以为在拍电影啊。”
宇飞连忙说:“你看,我就说这小子从小就贼精,肯定一眼就看穿吧。”
“还不是你露的馅,谁脑袋有坑会在大夏天穿大衣?”镇江嫌弃道。
“都说了要演戏,那肯定要穿酷一点啊。不然穿成你这样,别人还以为我是收破烂的。”
“你说什么!”
“好啦,你们两个。”
众人一阵大笑。
隔天,我把票改签到了下午。大伙利用这段时间又回了趟小镇的海边,回到那块誓约之石。七年,虽然少了一个,但琼山八少聚首了。合完影,在中学门口的老店吃完午饭,大伙才又赶回厦门,把我送到动车站。
动车站门口,宗贤将行李推给我,问道:“确定不坐我们的顺风车一起走?”
我笑了下,说:“不了,反正公司给报销。”
“行吧,那路上注意安全,到了说一声。”
“嗯。”我应道,侧头看向他身后的六男一女,笑了。
“我走咯。”我向他们挥手招呼道。
他们也向我挥手示意。我笑了笑,转身推着行李走向进站口。
“等一下!”
我停下脚步,转头疑惑地看向宗贤。
他看着我,不舍地说:“留下来吧,咱们兄弟八个一起闯天下。”
我一愣,而后笑了,拒绝道:“不了。做别人做久了,真的会忘了自己是谁。这段时间我想得很清楚,等写完我们的小说,我就去走遍祖国大江南北,实现自己儿时的梦想。”
“一点余地都没有?”
我笑了下,向他伸出拳头说:“一个人行走的范围,就是他的世界。你的世界大了,我的世界小了。再不快点,就追不上你们了。我答应你,等我完成梦想,如果那时你还邀请我,我绝不再推。”
他伸出拳头与我碰拳,说:“那说定了。”
我冲他微笑了下,又看向宗德他们,说:“走咯。”
说完,头也不回地推着行李箱走进了进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