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23日
高考时的任性,令我不仅没考上重点大学,甚至连一本线都还差7分。四年,竭力地挽救因为年轻而犯的错,堪称在黑暗中度过。终于,在毕业时找到了个头衔很大的单位——中国建筑。
马路旁的一家大排档里,我醉醺醺地趴在最角落靠近马路的桌子。脚边的啤酒箱,几个空酒瓶横七竖八地重叠在里面。桌子上,几个空酒瓶,几个空盘子,杯盘狼藉。
“老板,老板…”
感觉身体被人摇动,我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老板,不好意思,我们打烊了。”服务员客气地说。
“打烊?”我低声地喃喃,摸了摸旁边的椅子,却空无一物。
张小盒,我的张小盒!
我惊慌地在一片狼籍中翻找,摔坏了几个酒瓶。终于在酒瓶堆后面发现张小盒的玩偶,将它紧紧地握在手里。这玩偶是柒柒送的。她很喜欢这对吉祥物。刚上大学那会,机缘巧合下看见有它们的公仔,就买了下来。我是张小盒,她则是莉莉盒。
“老板,不好意思,我们打烊了。”服务员再次提醒道,依旧很有礼貌。但他的眼神比刚才多了一丝奇异,大概是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还随身携带玩偶,出乎他的意料吧。
我打了个嗝,从钱包里随意掏出几张一百的钱放在桌上,拿着张小盒的玩偶离开了。
走在路上,腿软得像两根火腿肠,每一步都摇摇晃晃。不得已,只好扶着墙一步一步向前挪。另一只手则紧握着张小盒,生怕它再遗失。
人行道前,红灯突然亮起。我停下脚步,扶着栏杆站住,尽管此刻夜深人静的街上早就只剩清风扫大街。绿灯,我松开栏杆走过人行道。穿过马路准备走上行人道时,脚却被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摔了去。手里的张小盒也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想爬起来,但仅剩的力气已不足以支撑起醉酒后沉重的身躯。看着不远处的张小盒,我手脚并用,像一只暮年的壁虎朝它爬去。拿到后,翻了个身,用尽力气将屁股往里挪,终于靠在路旁的围墙。仰头靠在墙上,拿起张小盒小心地抚摸。
“臭屁蛋,我们分手吧。”
脑海里不断地重复柒柒昨晚说的话。情绪瞬间决堤,将张小盒抱在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好不容易熬到毕业,终于可以大展手脚,实现人生理想。可在这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她,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没有陪着我一起,而是离开我。六年,在最黄金的年纪,我们携手走过了六年。对我而言,她早已经不是女朋友那么简单了,是亲人般的存在啊。谁会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
心里就像被人拿着刀,一刀一刀地剜着。不是那种一刀了结的痛,而是那种一阵一阵的折磨,让人生不如死。
越想,心越痛,哭愈烈。放好张小盒,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眯着眼尽力地看清,找到“兄弟”组,随机拨了个出去。
“喂,东坡啊,出来喝酒啊。”我笑着说。
“喝你妈,大半夜发什么疯。”
嘟嘟嘟…
挂了?我拿下手机看了眼,是挂了。毕竟三点多了,人不肯出来也是可以理解。换个人,重新拨出去。
“喂,六金。”我依然笑着说。
“什么事,啊楠。”
他的声音也很迷糊,估计也是被电话吵醒的。
“出来喝酒啊。”
“算了吧,明天还得上班。你们喝吧,我就不去。”
嘟嘟嘟…
又被挂了电话。我不死心,二十几个人,拨了十五六个,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来,甚至没人关心一句。
“去你妈的兄弟!”我砸了下地板,怒骂道。
刚才走过的十字路口,绿灯不停地闪烁。思绪随着它的闪烁渐渐发散,一下,两下…七下,八下。闪完,它换成了红灯。
八下。我不由得苦笑。回忆之海里,黑色帷幔被拉开,那些魑魅魍魉趁机逃出沙城。八个人影在它们的控制下浮现在脑海,还有那块礁石。
再次拿起手机,哒哒哒地按着,却没有勇气拨出去。甚至这个号码是否还能拨通,我也不确定。泪眼婆娑地盯着屏幕,许久,终于还是按下拨号键。
电话那头响起的嘟嘟声告诉我,通了。
诧异间,那头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喂,哪位?”
音色比记忆中沙哑了些。
四年多没有联系,我不确定他是否还记得,只好回答道:“是我。”
“夏?”
一声简单的反问瞬间又将情绪推到了崩溃的边缘。四年的时间足以淡忘许多人与事,他却仅凭“是我”两个字就猜出自己。试问,一生中能有多少人能做到。将手机拿得远远的,忍不住地哭出了声。
“夏,发生什么事?怎么哭了?”
他在电话那头急切的关心,我哭得更加猛烈。失意的人总是很矛盾。渴望别人倾听,却往往最怕这个时候别人突然的关心。尤其是,那些走进生命的人。
稍稍控制住情绪,我哽咽道:“贤,我…我需要人陪。”
“哪?”
“厦门,莲花公园。”
“等我,明天就到。”
愧疚感再次肆虐内心,我害怕又在他面前失控,连他现在在哪都还来不及问就急忙将电话挂断。抱着手机靠在墙上,一个人流泪。
隔天,恍恍惚惚地工作了一天。一下班,就带上张小盒径直朝大排档走去。虽然知道越醉越难受,但不这样做,我不懂黑夜里该如何入眠。
走进大排档,一样的位置,一样的四个菜,一样的一箱酒。没等菜上齐,就自个喝起了酒。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一个人影忽然在边上坐了下来。
四年未见,他虽然蓄起了长发,脸上也多了几丝沧桑,但容貌变化不大。穿着件皮革背心,拉链停在胸口位置。发达的胸肌将衣服撑得紧绷,露在外面的胳膊,肌肉纹路也十分清晰。
我喝了杯酒维持情绪的稳定,点评道:“变结实了。”
“昂,生活所迫。”他淡淡地说,眼睛盯着酒瓶,目光涣散。
“好像没什么精神,没休息好吗?”
“昂,连夜开车过来的。”
连夜赶过来…
到嘴边的酒杯停了下来。还有多少人愿意因为你的一句话,风里雨里赶来见你。回想起昨晚的那些“兄弟”,这反差也何止是一丝一毫。情绪又挣脱控制,连忙仰头一口将酒闷了下去。
“行啊,都有车了,房买了吗?”我打趣道。
他看向我,沉默了,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打量着我。我没理会他,继续自顾自地喝酒。不一会,一箱酒已去了半箱。
终于,他忍不住了,开口问道:“感情还是事业?”
我打了个酒嗝,低头看了眼桌上的张小盒,微微一笑,举起酒杯又是一杯。
“柒柒?”
到底是碰过无数拳的兄弟啊,一下就猜到了。我无奈地苦笑了下,又是一杯。
正倒酒时,他夺过我手里的酒瓶放到一旁,说:“别喝了,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邱夏。”
“邱夏?”
我苦涩地笑了,说:“那家伙七年前就死啦,这世界没有什么邱夏,只有邱俊楠。”
将酒瓶抢了回来,满满一杯,一口闷下去。
看得出,我的这番摸样令他既心疼,又难以置信。
“干嘛那种眼神,同情我啊?”我苦笑道。
他依然心疼地看着我,问道:“这四年,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一愣,将酒瓶重新放回桌上,说:“那年,因为英语成绩的原因,我连一本线都没达到。7分的差距,只能去读二本的学校。我报了福州的学校,而她为了能和我在一个城市上大学,一口气将前四个志愿全填了福州的院校。可惜,她的成绩很不理想,四所学校都没被录用,反而被最后一个志愿录取。一个人到云南上大学去了。”
我盯着酒瓶,大拇指轻轻地擦着瓶口的商标。
“四年,我们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一年只能见几次面,所有人都不看好。但就在漫天的质疑声中,我们用行动告诉了他们我们之间的爱情。我以为,熬过了这四年异地,剩下的…就是一辈子了。谁知…”
眼角滑落了一滴泪,赶忙伸手抹去,倒了杯酒闷了下去。
“今年元旦,她去考驾照。她爸爸趁她考驾照的时候偷看她的手机,发现了我们在谈恋爱。于是,就不停地逼迫她,逼她跟我分手。我不想让她一个人承担压力,过年的时候,我就去了她家。结果你知道吗?我在门口等了五个小时,她爸妈连门都不让进!最后,我顾不得礼数了,直接走了进去。听完他们反对的理由,我理解他们嫌弃我没车没房,没钱没权势。可为什么那些要求里,十个有九个后面都要加上一句,不然对她弟弟没帮助。他这是在嫁女儿还是在卖女儿养儿子啊!甚至…甚至还说,咱们镇的空气不好。我就纳了闷了,她家就在邻镇,打摩的十分钟就可以到。要是小镇的空气,她家那儿能好到哪去?”
想起那天的场景,我气就不打一处来,举起酒瓶直接往嘴里倒了一口,擦了擦嘴巴说:“但是,在这种压力下,她始终没有放弃,一直…一直为我跟家里犟着。你知道我多感动吗?这半年,我四处想办法说服他爸妈。可那不是玩具车,也不是房子模型啊!我才刚毕业,我上哪给他弄去啊!”
一股无力感充斥着内心,举起酒瓶拼命地往嘴里倒。宗贤见了忙夺过酒瓶。我也不跟他抢,低头看着张小盒,哽咽道:“前天,就前天,她忽然跟我说分手。你知道为什么吗?她妈妈以死相逼啊!昨天一早我就回去找她,她不见我你知道吗。甚至微信,QQ,微博,全都把我拉黑了。我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在她家后面呆呆地站了一下午。她还是不肯见我。”
脑海里浮现起昨天的场景,我抢过酒瓶拼命往嘴里倒,直到一滴不剩。重重地把酒瓶压在桌上,紧握住瓶子喘着气。
“早上,她给我发来短信。”
说着,我拿出手机扔给他。他接过手机,仔细地看着。
对不起,臭屁蛋,我真的真的真的是撑不住了。我知道是爸爸妈妈太过分,我也知道他们只是把我当成帮助弟弟的筹码。我不傻,我什么都知道。可是,可是他们毕竟是我爸妈啊!我真的,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这些年,我们虽然一直都是异地,但我从未羡慕过任何人。谢谢你,谢谢你给的,21克的爱情。你一定要一直,一直按自己的想法活下去。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质疑你,我都信你。总有一天,你一定会不平凡。可惜,我没法陪着你实现了。
有件事我想向你坦白。其实你才是唯一碰过我身子的男人,我和王勇之间根本什么都没发生。那年他去找你,只是我跟他在赌气。而你为了不让我难堪,六年来从不曾问及,更是提都没提过那方面的要求。这半年,你总问我为什么那么坚定地选择你。现在我告诉你,因为我知道这辈子再也遇不到能像你这样爱我的男人了!
对不起,11年之约,我做不到了。但我相信,未来一定会有更好的女生替我守护着你。你一定,一定要过得很幸福很幸福。别再来找我,也别再惦记着我。我真的不想耽误你,我们之间真的,真的就到此为止吧。
最后一次说了,我爱你。
想起短信的内容,我完全控制不住心里的伤痛,开了一瓶酒,举起就往嘴里倒。
“够啦,别喝了。”
宗贤一把夺过酒瓶,甩出来的酒洒了我一身。我垂着头,盯着被他放在桌上的酒瓶,心里越来越火大。
“他们凭什么看不起我?凭什么?老子从小样样第一,什么都比别人强。就算三年不读,市重点高中不也照上吗!就算一年没人教,就算一科不考,不也照样上大学吗!他们凭什么看不起我!凭什么!”
用力地往桌上一扫,桌上的酒瓶啊、碗碟啊,全都飞了出去。声响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隔壁桌的人在那边笑边小声地议论。宗贤见了,抡起酒瓶朝他们摔过去,吼道:“笑什么笑!谁他妈再笑一个看看!”
我却没理会他们,见到刚才随着酒瓶碗碟一起被扫掉的张小盒孤零零地躺在马路上,便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刚蹲下,只感觉一阵强烈的白光,接着我便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