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6月5日星期日
今天，是高考前的第二天。按学校的习俗，考生可以自主选择是在校自习，还是回家休息。我是不相信垂死挣扎的，所以选择了回家休息。但回到家之后才发现，这种时刻好像除了温习以外，也没别的事情可以做。
一整天走马观花地翻看自己整理的笔记与错题集，再翻翻各种三年高考五年模拟，实在是无聊透顶。熬到晚上，洗漱完毕后，我兴冲冲地打开电脑。今天是星期天，意味着海贼王更新了，没什么比这更重要。
边津津有味地看海贼王，边和柒柒及两个妹妹聊天。她们就没我这么好的心态了，始终在挑灯夜读。本想劝她们临时抱佛脚，佛会很生气，但还是放弃了。毕竟这种紧要关头，有几个人能放松得下来。别说，想到这个问题时，脑海里还真闪过了个人。
“那小子绝对不可能在看书。”
我打开QQ，找到泉鑫给他发去消息。
“鑫仔，在干嘛？
“看书。”
简单的两个字，却足以令我感到震惊。
“你还临阵磨枪？”
“干，别小看我，哥可是潜力股。”
“那你潜得是够深的啊，我竟看不出丝毫破绽。”
既然他在忙着看书，我也不好打扰。把手机扔到一边，一个人躺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老师们常说，认真拼搏几年，等熬过高考考上大学，就轻松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上了大学就可以自由了？我不禁浮现连篇。
想象中的大学，是个自由的国度。每天用愉悦的心情迎接阳光明媚的清晨。戴上耳机，三两首轻音乐，用一场简单的晨跑拉开一天的帷幕。说不定能遇到几个不错的老师，他们的课堂会十分有趣，能让我很乐意去上他们的课。若依旧是无趣的课堂，就带上一本书漫步校园，寻找一块阳光不那么强，但一定要有阳光的、安静的草坪，躺下来，吹吹风，看看书，消磨一个下午的光阴。待夕阳浸染我的身躯，合上书，走向操场。俯卧撑、仰卧起坐、引体向上…各种体育锻炼，用汗水来纪念每一个黄昏。洗澡吃饭完，刚好夜幕降临，校园将会变得宁静、安谧。这种时候，最适合找个辽阔的地方躺下，对着天空放空自己。若足够幸运，或许还可以见到流星划过天际，在数到第四十九颗星星的时候。当然，若这一切幻想中有柒柒的身影加入，最美也不过。
沉浸在对大学的幻想中，窗外忽然飞进一颗石子。我难以置信，立马扑向窗户。隔壁屋顶站着的，竟然真的是失踪了一年半的宗贤！我十分意外，也十分喜悦。
“还知道回来啊？”我笑着说。
他笑着回道：“好兄弟就要上战场了，做兄弟的，能不来给他加油吗？”
我从来不相信加油鼓励那一套，但此时此刻能见到他，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安心。
“你这一年多哪去了？怎么也没点消息？”我嫌弃道。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心酸与无奈。
“一言难尽。”他回答道。
我们是碰过无数拳的兄弟，在彼此面前，早就是透明地存在。他的神情表明，这一年多在他身上发生了很多事，可他的眼神在极力闪躲。既然他不说，我也不多问。
“什么时候走？”我转移话题问道。
“九号下午的动车，你考完我就走。”
动车？我的眉头皱了下，动车怎么可能到得了台湾。
显然，他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坦白道：“我遇到麻烦了，得去澳门躲躲。”
刚准备问他遇到什么麻烦，就被他抢先道：“你解决不了的麻烦，所以别管，专心把高考考好。”
既然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自讨没趣地追问下去。我们又聊了很多，佳璐的近况啊，他的近况啊，我的近况啊，等等。不觉间，夜已经深了。
“好啦，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他向我伸来拳头说，“加油，等着给你庆功。”
转头看了下时间，确实不早了。我也就没挽留他，笑着向他伸出拳头。虽然没法碰在一起，但心意到了，又何必在乎形式。
他的身影一消失在第二排转角处的屋顶，我立马便爬出窗户跟了上去，希望可以得到些关于他口中无法解决的麻烦的信息。
他果然没有回家，而是径直朝海边走去。夜晚的海边，风吹得有些凉意。暮色中挂着一轮弯月，不圆，但很亮。零散的几颗星星嵌在天空，闪烁着。海水依然翻滚，只是比往常更退了五十米。很显然，大海退潮了。
他爬上了我们的誓约之地，当年许下梦想的那块礁石。而我，没有爬上去，靠在底下的礁石上。
“我见到夏了，他状态很好，没有一丝焦虑。”
“放心，他从小就聪明，不会有意外的。倒是你，剩下不到一个月了，好好准备。”
他的声音从上面飘来，显然他在打电话。而电话那头是谁，不难猜出。从他们的谈话可以看出，他们很好。
“放心吧，我没事，你快休息。还有，如果这次我躲不掉，你…回来找他。”
上边再也没有传来声响，周围安静了下来。过一会，宗贤从礁石上跳下，离开了海边。我站在礁石旁，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远。灯塔照射下的影子，在沙滩上拉得很长很长。
这一刻，见着他的背影，我竟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凄凉，心里难受极了。这一年半，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高考。
上午语文，下午数学，一天很快便过去了。过了这一天，几家欢愉几家忧。我的心态很好，发挥得与往常一样，甚至感觉还略微胜过从前。柒柒可就不一样了。
“臭屁蛋，我又考砸了啦。”她一把扑进我怀里哭诉道，“明明就计划好了时间得安排，结果考试的时候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后面的大题我都会做的，却来不及做。”
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安慰道：“好了，考都考完了，不去想了哈。晚上好好看书，把今天的遗憾，在明天补回来。”
哄完她，又给冰冰和晓玲打去电话询问情况。她们好像也都发挥得不太好。同样只能口头上给她们加油打气，其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第二天的理综也是简单地度过。只要再熬过下午的英语，三年的黑暗总算就到了尽头。走在通往考室的路上，我仿佛看见大学美好的日子在向我挥手。到了考室的门口，掏出手机准备上缴到指定区域，看见有一条未读短信便顺手打开来。
“夏，事情有变。我马上就得走，今晚的聚会取消。对不起，没能等到你考完。但是，考试加油。”
人生总有那么一两件事情，会发生在最恰巧的时候。宗贤的短信像一片阴霾，笼罩在我心中，就连空气也变得凝重。唯一能想到的，是他口中所谓的麻烦。
“如果这次我躲不掉…”
脑海里冒出那天夜里他在礁石上说的话，看来这次的麻烦非同小可。
究竟是什么事让他变得像过街老鼠一样四处逃窜？我按耐不住心中的担忧，转身向校门跑去。
刚跑出几步，我又停下了。像是有人叮嘱，又像是发自内心。总之，一个声音出现在我脑海——“邱夏，你现在可是在高考”。
去或留，在这个时刻成为两件绝对对立的事件。犹豫挣扎了一会，我还是返回考室。
缺考与考砸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一旦缺考，班主任必定会将消息告知父母亲。我不想再见到他们对我失望的神情。
考试开始的铃声敲响了。我拿起笔，飞快地在答题卡上胡乱涂满答案。三点半，考生允许离开考场了。我毫不犹豫地离开考场，在校门口拦了辆的士直奔动车站。
“半个小时，你可别走太快啊。”
我焦急地坐在车里，想起前几天与他的那次会面可能是最后一次，心里愈发慌张，不时地催促司机开快点。
二十分钟的车程过去。到了车站之后才发现，动车站并不像长途汽车站那样可以随意进出，没票是进不了站的。急忙拿出手机拨打宗贤的手机号码。
“喂，我在动车站外面进不…喂？喂？”我着急地对手机喊，可那头传来的嘟嘟声提醒着我，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疑惑地看着手机，又重新拨了他的号码。
“嘟…嘟…嘟…”
电话通了，却迟迟没人接听。我时不时地拿下手机看一眼，又贴回耳朵上，焦急地等待。
“邱夏，你他妈的王八蛋！”
我分辨得清楚是谁的声音，放下手机循声望去。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被打飞出去。
“你他妈不去考试跑来这里干嘛！”宗贤怒气冲天地说。
与他认识十年来，这是我第二次见他发火。而这次比起佳璐被绑架那次，天壤之别。
“你这么莫名其妙就要离开，我怕你出事。”
说这话时，我竟有点颤抖。
“是死是活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管！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明白吗！怎么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
他揪起我的领子，指着我愤怒地说：“你知不知道此时此刻有多少双眼睛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翘首期盼，期盼着你能漂漂亮亮地打赢高考这场战役。结果你…三年，你的任性把多少人三年的期盼顷刻间化为了乌有，你知道吗！”
“那又怎样！万一你出事了怎么办！已经有过两个噩梦，难道还要我承受第三个吗！”我不服气地喊道。
“不用再说了。”
他松开领子把我推开，两眼湿润地说：“你对不起叔叔为了多赚点钱让你读完高中，三年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回不了家；你对不起在里面的他们；你对不起天堂的他。还有我。你没有一个对得起。”
他转身拎起自己的包裹，头也不回地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对你这么失望。从今往后，咱们兄弟恩断义绝。”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而我，只能愣愣地待在原地。
六月的第八天，代表性的一天，大晴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