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下午无话。
晚上,我还是一吃完晚饭就径直溜上楼。到房门前时,还是忍不住瞄了眼隔壁的房门。一开电脑就迫不及待地打开QQ,可好友列表里的“傻妞”始终静静地灰暗在那里。我失望地打开游戏,沉浸其中才暂时地忘记心里的空虚。
做完日常副本,我伸了个懒腰,瞄了眼右下角的时间。
“已经十点过两分了!”
我心里一惊,连忙将电脑关机,扑上床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直到一切完成,我才想起,那个每天十点就过来巡逻的人已经不会再来巡逻了。掀开被子坐起来,想继续玩游戏,又懒得再开机。于是放弃了继续玩游戏想法,重新躺下去。
暮秋初冬的夜空,清澈,晶莹。今晚的夜空没有漫天的繁星,只有孤孤单单的几颗零散地在天空打着灯笼。月儿也没了圆盘模样,弯勾勾的像死神手里的镰刀。在这人已寐夜初静的寂静时分,心中的孤独感又浓郁了几分。
“你个臭安妮,不是说好到了第一时间跟我说吗!怎么到现在还杳无音讯!澳门那么远吗?”
“他们让我明天下午去停车场,你说我该去吗?如果他们真的挽留我,我又该怎么做?”
侧过身避开暗淡的月光,蜷起腿凝望着被海风吹得不停晃动的窗帘。
“夏,你能不能不要再跟人打架了。你每次打架我都好担心。”
“傻妞,有什么好担心的哦,我很强的。”
“那你再强也会受伤啊,我不想看你到受伤。”
“不会啦,我还有兄弟们啊,他们也很强的。我们八个凑一起,至少也得整个学校的坏学生全上才有资格向我们挑战。”
“可是…”
“哎呀,别可是了。放心啦,我们不会输的。”
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藏青色的夜幕洁净得没有任何杂质。静静地看着、看着,天边仿佛出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如同往常一样向我灿烂地微笑。
“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我现在的模样呢?”
清晨的阳光不会迟到,睡醒的小镇开始热闹。我坐在邮局外,注视着街边锈蚀的邮筒。冷清的街道与热闹的小镇中心显得格格不入,却更适合孤独的人生存。风吹过,地上的尘埃便被卷起来。
“傻妞,你看那些飞舞的尘埃多自在啊。吹一下动一下,吹一下动一下。突然间觉得,要是能像它们一样该多好。只是这嘈杂的世界偏爱热热闹闹,容不下这般百无聊赖。”
站起身走向邮筒,摸出口袋里的信纸,心里五味杂陈。
“过去你总说,我从来不会说情话。现在补,还来得及吗?”
致小镇姑娘
想与你去向遥远的阿拉伯山崖
像最早的两个人
在雾里看花
在氲氤处赏景
伊甸园里
有地上的走兽
天上的飞鸟
园林的嘉树
田野的鲜花
我们携手
坠入那美丽的小河
轻轻地抚摸信上的文字,将信纸折成纸船模样。
“是在这,我走进了你的世界。现在,我再次向命运祈祷。你乘浪而去,我便将情书折成船。愿这份幸运能指引它穿越岁月的长河,去到有你的地方。”
将纸折船放进凝望过无数次、见证过许多岁月的邮筒,它便消失在黑暗中。
“这边的我已经踽踽独行,但愿那边的你别再茕茕孑立。”
将空荡的左手插进口袋,离开了这时常刮风的地方。
来到教室,失踪一天的棒棒糖又再次出现。这一次,我谁也没问,拿上棒棒糖来到佳璐的教室。
“给,今天的糖。”我将糖果递给佳璐说。
她依旧开心地接过棒棒糖。
也许是因为心虚,见到她接过棒棒糖时高兴的模样,我感到莫名的良心不安。
“夏?”她唤了我一声。
我回过神,问道:“怎么了?”
“那个…”她又忸怩又期待地看着我说,“下午你会去吗?停车场。”
“看情况吧。”
“不行。”她着急地说,“夏,你能不能答应我,下午无论如何都要过去。你们大家好好的,是我最后的心愿了。”
“最后的心愿?”
“哦,不对不对,不是最后。是最大,对,是最大的心愿。”
“哦。”我淡淡地回应,“别担心,不出意外我会去的。我也想亲自做个了断。”
“那就好,会去就好。”她喜出望外地说。
仍然是一天无话,似乎都在等待着下午的会面。幸好时间总是很赶时间,日头从东到西的距离,不过是两场好梦睡醒。黄昏迈着轻盈的步伐,从山的那边、天的那头悄悄地走来。
莘莘学子们背起知识,踏上了归家的路。停车场杂乱摆放的自行车,反射着余日光辉。
我坐在办公楼下的阶梯,看着斜阳留恋地抚摸着地平线,心中忽然有些许感概。黄昏,不愧是生命的隐语。若你肯驻足闭目,它便会洗涤你的心灵,引导你领悟人生的安宁与淡泊,让你既孤单,也可以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在那些匆匆的足迹中,那抹借来的光辉渐渐黯淡无光。我起身长呼口气,迈下了阶梯。背后的天边,残留深红的云霭一片。
向停车场靠近,远远地就看见伙伴们投来的目光。心情忽然紧张起来,将手插进口袋,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走。
我停在伙伴们前面两三米的地方,问道:“叫我来什么事。”
“处理你离队的事。”宗德淡淡地回应。
我长呼了口气,抬头看向他们说:“关于这个,我决定了,退出。”
“夏!你在胡说什么!别说…”
“你闭嘴!”宗德打断俊楠,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停了一会才开口道:“再说一遍。”
“邱夏,现在可不是任性的时候,好好说话。”王磊劝道。
“就是,想清楚了再说。”余望附和道。
我紧紧地咬着嘴唇,强忍心中的悲痛,说:“我想得很清楚,退出。”
“邱夏你…”
“闭嘴!宇飞。”宗德喝道,直勾勾地盯着我。
“确定?”
“确定。”
“好。”
他转过身去,说:“事情解决了,回家。”
伙伴们见状准备上前劝说,宗德猛然抬脚踹向身前的自行车,紧挨的车一辆接一辆跟着倒了下去。
“谁再多说一句试试!”
大家收回迈出的脚步,愣在原地举步维艰。
看着大家这副样子,我像被万箭穿心般,痛苦得难以呼吸。
他弯下腰扶起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说:“回家。”
伙伴们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宗德,犹犹豫豫好一会,还是转过身去。
“等一下。”镇江喊住大家。
“怎么?”宗德略带不满地问。
镇江看着我,不紧不慢地说:“咱们是拜过天地的兄弟,你要退出可以,按海尾的规矩来。”
“喂,大鼻头,差不多行了。都已经闹成这样了,你还搅什么屎棍。”宇飞嫌弃地说。
镇江坚持道:“不行,规矩就是规矩,海尾男儿就得按海尾的规矩。”
咣当,一根棍子与水泥地碰撞了好几回,最后安静地躺在地上。
“我知道规矩。”
我张开双臂,闭上眼睛,说:“来吧。”
“能不能都别再闹了!”一向温和的王磊突然厉声喝道,“昨天刚经历了九死一生,现在真的都很累。能不能让大家好好休息休息,非得搞得大家心力憔悴才甘心吗!”
我的心颤抖了下,合上的双眼更加地紧闭,张开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忽然,肚子被猛烈地砸了一棍。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不得不痛苦地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
“邱镇江,你他妈还来真的啊!”
我听见宇飞在责怪。
“就是啊,大家兄弟一场你何必搞成这样!”
俊楠也在责怪。
“至少我还把他当海尾男儿。”
镇江的话把伙伴们堵得哑口无言。他将棍子随手一扔,扶起自己的自行车,说:“校门口等你们。”
说完,他骑上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缓和了一会,又从地上挣扎站起来,张开双臂。
现场沉寂了。大家为难地看着宗德。
宗德迟疑了一会儿,放下自行车向我走过来,捡起棍子一样不留余力地砸来,然后,也骑车离开了。
王磊、宇飞、余望,一个接一个,一样用尽全力,没有丝毫手下留情。
五次倒地,又五次站起。我弯着腰喘着大气,擦掉嘴角流下的血直起身,张开双臂。
“夏,我能不能不打?打自己的兄弟,我下不去手。”俊楠哽咽道。
“夏,长大我们一起去当军人好不好。”
“不要,我要做最自由的人。”
“军人也可以自由嘛,不冲突啊。”
“好,总之不要当作家。”
“对,不要当作家。”
我仰起脸,以便眼泪更好地克服心引力。
“我已经…不是你的兄弟了。”
“就是因为打了之后就不再是兄弟才下不去手啊!兄弟之间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一句气话而已至于吗?”俊楠大喊道。
这时,宗贤一把夺过俊楠的棍子朝我肚子狠狠地砸来,一样不留情面。我被打得猝不及防,跪伏在地上吐了几口苦胆水。
宗贤将棍子塞回俊楠手里。
“别让大家等太久。”
他转身骑上自行车,离开了。
风吹起,推着地上的落叶前行。我绷紧腹肌,咬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额头的汗珠滑落下来。
“来吧。”我张开双手说,“男人对男人,干脆点。”
落叶身不由己地一点点前行,不甘心,却又对风的逼迫无可奈何。
俊楠用他湿润的眼睛注视着我,一步一步地向我挪来。高举起的棍子定格在那里,眼里流露出巨大的矛盾。
“啊!”
随着他一声长啸,我倒在了地上。接着只剩一阵金属与地板的碰撞声,和自行车链条转动的声音。
没有挣扎,也没有哀嚎。只是眼睛越来越热,越来越热。我连忙伸手捂住眼睛,将身体缩得更紧。
“我没拜过天地,就不用按海尾的规矩了昂。”邱奕兴将棍子放在我身边说,“给你放这了,你好好缓缓。”
接着,又是一阵链条声渐行渐远。
我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目光凝视着停在膝盖的落叶。它终于不用再忍受来自风的为难。偌大的空地,我显得那么地渺小。
几阵风过去。我重新站了起来,扫去身上的尘土,拖着疲软的皮囊离开了学校。
漫无目的地走在小镇上。菜市场老板们收摊的声音,居民楼母亲叫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妈祖庙前阿嬷清扫炮屑的声音…各式各样的声音钻进又钻出,嘈杂不堪。
忽然,一阵熟悉的旋律钻进耳朵,一直钻到心里。我猛然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游荡到了海边。
黄昏褪去夜幕尚早时分,大海换了身衣裳。色调不似黄昏时如火般的金黄,也不似夜幕时如冰般的黑暗,而是一望无际的雪青,可见光最边缘的色彩。
望着眼前这片浩瀚,我就像孤独无助的孩子见到自己的母亲,立马扑入她的怀抱。走在软绵绵的沙滩上,心又有了安放的地方。
“别来无恙啊。”
我伸手抚摸着誓约之石,像以前一样轻车熟路地爬了上去。到了上面,却大吃一惊。宗贤坐在前面,静静地看着大海。
“来啦。”他轻声说,“坐啊。”
我竭力地稳定情绪,在他旁边坐下。
“别问我为什么在这,我也不会问你为什么来这。”他依然轻声说。
我看了他一眼,回过头看着大海沉默。
一股浪涛撞击在礁石上,碎成一条斑斓的银色彩带。眨眼的功夫,又消失了。
“能谈谈吗?像男人对男人那样。”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大海。
“当年也有渔民老头,可霸王依然没有过江东。”
他诧异地看向我,也回过头看着大海。
“霸王为什么不肯过江东?”
“也许是无颜见江东父老。”
“也许江东父老愿意依然如故。”
“可就算东山再起,繁荣也不再是过往的繁荣。与其效仿一片石的闯王,徐蚌的蒋中正,倒不如洒脱化为鬼雄,才不枉那段繁荣。”
“虞姬呢?”
“虞姬…”我的心里忽然涌出伤感。
“若虞姬还在,我更期盼霸王为她卸甲归田,做一对神仙眷侣。”
“好了,我想我找到答案了。”他站起来扫了扫裤子说,“你早点回去,我先走了。”
说着,他转身向前走去。
“邱宗贤。”我喊停他。
“怎么?”
“就当江东不曾有过霸王吧。”
他的身子颤了一下,继续向前走去。
“历史无法改变,谁敢说霸王不是江东子弟?”
他的身影跳下礁石,消失在视野中。沿海大马路的路灯准时地亮起,海堤上七个身影似有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