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万籁俱寂。东方的地平线露出鱼肚白,小心翼翼地浸润那片浅蓝,像一幅水墨画,画里弥漫着青草香。
房间里一片昏暗,禁闭的窗帘隐约透着窗户的轮廓。我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天花板发呆,等待每天七点半准时出现在门口,揉着惺忪睡眼的那个人。等她为我拉开窗帘,等她替我打开窗户,等她舒张双臂,微笑地对我说早安。可七点四十的闹钟提醒我,已经等不到她了。
一个人起床,拖鞋摆在熟悉的位置,静静穿好。拉开窗帘,一缕金色的光芒射了进来,如往日般温暖。打开窗户,一股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如往日般清香。舒张双臂,深吸了口气,微笑着对天空说:“早安,妞。”
一个人出门,迎面吹来阵风。空气从左手的指缝中流过,一股不习惯的空荡,只好缩手进口袋。街上还是往日般喧闹。包子铺的老板依旧忙着叠换蒸笼,油条店的老板仍旧使着半米长的筷子,面线糊摊的老板也刚好拿起塑料瓶为冒着热气的面线糊浇上老酒。
“早,丸叔。”我礼貌地向丸叔打招呼。
“早啊,夏伢子。”他抬头笑着回应,又歪过头看了眼我的身后问道,“耶,那个老和你一起来的小女孩嘞?”
“呃…”我为难地挠了挠后脑勺。
丸叔见了安慰道:“没事,事情发生就发生了,别往心里去昂。”
“啊?”我一脸茫然地看着丸叔。
丸叔得意地笑着说:“丸叔岁数是大了,但是也年轻过啊。年轻人嘛,分手很正常昂。只是太可惜了,多乖巧的一姑娘啊。”
我尴尬地笑了笑。
“那今天就来一份老样子?”
“不,要两份。”
丸叔听了一怔,问道:“你一个人吃两份?”
“是啊,您手艺那么好,我嘴馋。”
“你这嘴巴啊…行,那就来两份老样子咯?”
我连忙否定说:“不不不。来一份老样子,然后一份…一份…卤蛋、醋肉和肉松。”
“好嘞。自己招呼自己昂,一会好了给你端过去。”
“好,谢谢丸叔。”
我轻车熟路地走向角落的那个老位置。
“哦,对了。”我回过头说,“丸叔,醋肉那碗不要酒哦。”
“好嘞。”
不消一会,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线糊便摆在桌上。我静静地看着对面那碗冒热气的面线糊,将它端了过来,边搅拌边吹气,待凉了后,又将它端回对面放好。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只是升起的热气后面,少了那张笑脸。
一个人上学,阳光依旧,影子少了。行程依旧,时间短了。转角依旧,叮嘱没了。手插在口袋,双**替向前。走进校门,还是习惯性地选择避开斜坡,右拐上露天停车场。登上四阶大进深的台阶,穿过杂乱摆放的自行车堆,左拐进校园的竹林。游离的目光始终无处安放。
晃悠悠地走出竹林出口,拐角忽然冒出人影,我连忙停下脚步。对方也被我的突然出现惊吓到,停下了脚步。两拨人目瞪口呆地对望。
“这都能碰到你小子。”
俊楠打破沉寂,笑嘻嘻地勾住我的脖子说:“走啊,一起走。”
我看了他一眼,又瞄了眼伙伴们,宗德只是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我不知,是进是退。
俊楠见气氛有点不对劲,尴尬地笑着圆场道:“别愣着啊,一起走呗。昂?”
“俊楠,回来。”一向寡言少语的镇江这时竟然开口了,“我们不和外人为伍。”
“外人!什么外人!夏他…”
我伸手拦住俊楠,抬起头看着镇江。外人两个字像把锋利的匕首直突突地扎进我的心里。更让我难过的是,对于这句话宗德竟然没有半点儿反应。
“夏,你别听他的,镇江在跟你开玩笑呢。”俊楠安慰道。
“我没开玩笑。”
“镇江你…”
“没事,本来就是外人。”我打断他,掏出手机扔给邱奕兴,转头看向宗贤问道:“佳璐呢?”
“她外婆要亲自送她。”
“哦。”我简单地应了声,向前走去。
教室里还是那般人影攒动。我静静地走到座位上,脑海中还在不断回响着镇江的那一声“外人”。
“哎哟,这不是今年最时尚的第二班草嘛,今天来得有点早啊。”佳怡打趣道。
“昂。”我有气无力地应了声,趴在桌子上。
一会儿后,我的头被砸了一下。抬头看见桌上有一团纸团,侧过头看了眼佳怡,打开了纸团。
“邱夏,你怎么了?”
“没事,起太早了,困。”我在纸上写道扔了过去,重新趴在桌上。
“唰。”又一张纸团飞进脸与手臂的间隙。
“真的吗?”
“真的。”
我转头向她挤出了个微笑。她见了回敬我个微笑,拿起笔在纸上唰唰地写着。
“那就好。今天怎么没见你的棒棒糖了?”
“随便了,我好困,先睡了。”
刚把纸条扔过去,宗贤就走过来。我用余光瞟了他一眼,装模作样地趴在桌上。
“明天下午放学,去停车场。”他边收拾抽屉边说。
我侧过头看向他,问道:“干嘛?”
“解决事情。”
他抽出英语书,打开后面的单词表背起单词。
我从抽屉抽出《水浒传》和《书剑恩仇录》堆在他桌上,说:“让余望转交给他大伯。”
宗贤瞄了一眼书,疑惑地问:“干嘛?”
“李煌耿他老爹的犯罪证据,只有一周的时间,你不解决他,就等着被他解决吧。”
说完,我又趴在桌子上。
之后的时间,我们彼此没有任何言语。一整个早上就在沉默中过去。
吃过午饭,我拖着这身皮囊走出家门。十字街角,斜坡小巷,我失魂落魄地听凭肌肉被记忆支配。拐过又拐过一条条街,双脚忽然停了下来,肌肉记忆到这戛然而止。抬起头看去,废弃的邮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样的阳光,一样的台阶,一样的巷口吹来了一阵风,卷起地上的尘埃,也抚过眼前锈迹斑斑的青色邮筒。我仰面朝天躺了下去,双手枕在脑后。阳光很明媚,明媚得刺眼。我不得不眯着眼,可还是抵挡不住它的明亮,只好抬起手臂遮掩。
天空,清澈湛蓝,极明,极净,极宽广。厚薄不一的洁白云朵,像绣在蓝色纱巾上的白玉兰花,缀在天际。伸手探入口袋,摸出张画纸,摊开对着天空。强烈的阳光照射下,纸上的痕迹浅显了些。但是依然能看见那个光着脚丫坐在沙滩上的背影,和她飞舞的长发。
“这儿是留着画你的呀。”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画上的空白处,安妮笑盈盈向我解释的模样还那么地清晰。
“如果不是要取回它,也许我就能去送你了。不过这样也好,要是亲自经历与你分别时的缠绵缱绻,我也没把握能控制好情绪。”
我苦笑了下,小心翼翼地轻抚画纸。
“你到那边了吗?或是还在船上?一切都还顺利吗?你又是否平平安安的呢?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问你,也有好多好多的牵挂想诉说。你呢?”
静静地看了一会,我坐起身,将画纸重新折好放回口袋,站起来拍去裤子上的尘土,回头凝望邮局腐朽的木门。那些三长两短的暗号,那些两小无猜的鬼鬼祟祟,若隐若现。
如果我推开门,是否还能有你喜出望外的笑容?长叹了口气,将空荡荡的左手缩回口袋,离开了。
一路晃荡到学校,依然还是避开斜坡右拐上露天停车场。目光下意识地瞄向水池边的位置,那熟悉的七辆车还是井然有序地摆着。
哦不,现在是八辆了。我纠正自己,苦笑了下,继续迈步向前。
来到教室外,我看见一个身影站在窗边的走廊上,扎着马尾辫,穿着件短袖碎花裙,百无聊赖地低头看着地板。她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转头看向这边。那熟悉的脸庞露出了笑容,眨着杏眼,甩着齐刘海跑了过来。
“夏。”佳璐笑着打招呼。
“你一个人在这干嘛呢。”
她脸上的笑容消散了,担忧地问道:“他…他们说…安妮姐离开了?”
“昂,昨晚走的。”
她瞄了我一眼,问道:“那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啊,好着呢。”我逞强地笑着说,“倒是你,昨晚肯定吓坏了吧?”
“不会啊。大家都在,我才不怕呢。”
“那就好。对不起昂,都怪我没送你到家。”
“没关系啊,是我叫你先回去的呗,不怪你,真的。”
“嗯,总之大家都没事就好。”我微笑着回应。
“嗯,就是这样的。”她傻笑道。
“好啦,没事的话我回教室咯。”
“等一下!那个…”
她低着头,双手放在背后,扭扭捏捏的。
我见状关切道:“怎么啦,有事就说呗。”
“那个我…我…”
她抬起头为难地看着我,又垂头丧气地低下头,说:“算了,没事。”
“有事就直说哦,没关系的。”
“没事,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她勉强地笑着。
我熟知她强颜欢笑时是怎样的模样。但既然她不说,我也不好强求。
“好吧,那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咯。”
“嗯。”她笑着点了下头,“那我先回教室咯。”
“好。”
她的双手始终藏在身后,越过我之后一溜烟地窜上楼梯。我无奈地笑了笑,也回教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