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连绵的翠绿青山萦绕着千变万化的薄雾。朝阳在第二座山峰探出半个脑袋,放射出微弱的银白曙光,映在了千家万户的窗台。很快,那银白渐渐显得绯红,驱散走山峦的薄纱,愈发明了。
楼下的街道逐渐热闹,上街买菜的三姑六婆欢愉地打着招呼。吆喝声、喧哗声,惊醒了那些蓝色和紫色的梦境。
“呼,累死我啦。”安妮扑到床上说道。
我拉上行李袋的拉链,将它提到一边,说:“你累个什么劲啊,搬东西的是我诶。”
“嘿嘿,我不是也有叠衣服嘛。”
我嫌弃地斜了她一眼。
“好啦,快想想还有没有东西落下的,没有咱们就提到勇叔家去了。”
“好,我想想昂。落下的东西…”她斜仰着头望向天花板。
“啊!”她猛然拍了下手说,“还有东西在学校没拿。”
“学校?什么东西哦?不重要的话就不要了,到那边再买呗。现在在上课了诶。”
安妮果断拒绝,“不行,是超级重要的东西。”
我思索了下,说:“好吧,那去学校拿咯。”
领着安妮往学校走。拐进校门,忽然看见伙伴们散落在门口,或坐在石条上,或倚靠在门柱上。
虽然很奇怪他们怎么会上课时间还在门口,但我还是开心地跑过去。可刚靠近,我的笑容就消失了,停下了脚步。
见到伙伴们个个鼻青脸肿,我担忧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邱夏!”
宗贤气冲冲地向我奔来,二话不说挥起一拳狠狠地砸向我的脸,说:“你不是送佳璐回家吗!佳璐人呢!”
宗德和王磊连忙上前拉住宗贤。
佳璐?我心中一愣。但如此愤怒的宗贤我还是头一回见,我知道肯定是出事了,连忙转头问宗德:“佳璐怎么了?”
宗贤没给宗德回答的机会,在他们的阻拦中挣扎喊道:“问你啊!你不是说会好好地把佳璐送到家吗!为什么她昨天下午就失踪了!”
失踪?我心中一震。
“小佳璐的外婆昨天下午找到学校,说她一整个中午都没有回家。你不是送小佳璐回家吗?这是怎么回事?”宗德说道,显然他在极力地克制心中的愤怒。
同样拦着宗贤的王磊就相对冷静了,他看向宗德说道:“都先冷静冷静。换个地方再说,这儿还不一定安全。”
宗德看着他犹豫了一会,拍了拍宗贤的肩膀说:“换个地方再说吧。”
宗贤挣开他们,凶狠地瞪了我一眼,气冲冲地向马路走去。宗德跟在他后面。王磊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在第三个。其他的伙伴们也都面露难色地看了我一眼,跟着走了过去。我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
安妮见伙伴们都走了,急忙上前来关切道:“夏,你没事吧。”
“没事。”我转头看向安妮说,“我去看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先回家,东西我们下午再来拿,好吗?”
“好。”她没有过多的纠缠,“那你自己小心点哦,我等你回来。”
“嗯,你路上小心点。”
她转身走向回家的路,不时转过头担忧地看我一眼。
目送她离开,我迈开步子追上伙伴们,跟着他们来到海边,停在那块熟悉的礁石旁。
宗贤咬牙切齿地看着我,说:“你最好给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完全不明就里便被一顿劈头盖脸的指责,我的心里也很委屈。
“不是,你要我给什么理由啊。你们倒是谁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啊!”
俊楠走上前来,说:“昨天中午不是校门口没见到李煌庚围堵的人嘛,大家也没多想就各自回家了。谁知道他们派人埋伏在家门口,幸好大家跑得快才没被抓到。现在大家担心的是佳璐被他们带走了。”
“你昨天到底有没有把小佳璐送到家?”宗德克制着自己的怒火质问道。
“当然有啊。”我肯定地说,“昨天我是亲眼看见她拐进小巷…”
话刚到嘴边,我不由得瞪大了眼。
“拐进小巷…”宗贤捏紧拳头看着我,“也就是说你没把佳璐送到家?”
我舔了下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王八蛋!”
宗贤挥起一拳砸向我的脸颊,吼道:“小巷到她家门口就十几米的距离,你他妈是多没时间!”
我无力自辨,沉默地站在原地。
宗贤指着我愤怒地吼:“做不到送她到家就别说要送她回家!她还有我!还有我们!不是只有你!”
我自责地说:“昨天安妮还在学校等我,我以为到小巷就…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没想到!”宗贤一字一字吐出来,又挥起一拳向我砸来,“一句没想到就想推脱所有责任吗!为了一个交往不到三个月的女人,你就可以抛下这么多年的情义不顾吗!”
我理解他为何如此激动,但他的言论也确实激怒了我。
“邱宗贤!佳璐不见了我也很着急!但这跟安妮没关系,请注意你的措辞!”
“语气。”
他冷笑一声,一个过肩摔把我撂倒在地,揪起我的衣领揍了一拳。
“我语气怎么了!你就是喜新厌旧!”
我将他往边上一掀,翻身跨坐在他身上,扯着他的衣服愤怒地吼:“你少强词夺理!我哪里喜新厌旧了!安妮是安妮,佳璐是佳璐,这两码事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了!”
他拨开我的手,抬脚从背后钳住我的脖子用力一翻,将我甩到旁边,扑过来扯着我的衣领愤怒地大喊:“你为了一个新欢不顾多年的道义,就是喜新厌旧!”
“王八蛋!”我翻身将他按倒在地上,狠狠地揍了一拳,“是!我就是喜新厌旧!怎样!”
“你混蛋!”他缩起脚将我踹开,扑过来砸了我一拳,“那是不是以后认识了别人,也要像对佳璐那样把我们这群兄弟给抛下不管啊!”
“是又怎么样!”我大声地吼道,愤怒地看向他。
“好啊!”宗贤更加愤怒地吼道,“那干脆现在就把我们抛弃啊!你这臭北…”
“混蛋!”王磊一脚狠狠地将他踹开,“别气晕了就给我口无遮拦。”
现场忽然一片安静,只剩浪涛声在不识趣地响。宗贤坐了起来,擦掉嘴角的血渍。一阵海风吹过,撩动他的头发。
“对不起,刚才不小心就…”
“不,你没说错。”我躺在沙滩上静静地望着天空,“我是北子。”
王磊急忙劝和道:“他只是一时气过头,你别往心里去啊。”
“是啊,大家都在气头上,说话都别当真。”余望急忙附和道。
“没关系。”
我挣扎着站起身,拍去身上的沙淡淡地说:“他不说我都忘了自己是个低贱的北子,竟然还和高贵的你们为伍。”
俊楠急忙安抚道:“夏,你别这样,你知道我们没有这个意思。”
“是啊,冷静点。”宇飞也急切地说。
“对啊,你们两个都冷静点。”镇江道。
“没关系,不需要了。”
我苦涩地笑了一声,抬起头看向他们,眼眶逐渐泛红。
“其实很介意的吧,有我这么个北子兄弟。没关系,不用感到为难。这些年,我过得很开心。谢谢,谢谢你们陪我度过这…”
“你说这些什么意思。”宗德连忙打断我的话,“那些无聊的想法赶紧扔掉,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不,我考虑得很清楚。”
我看向宗德,努力挤出笑容说:“大家的兄弟情义就到…”
“邱夏!”宗贤大声喝止道,“大男人的,能不能别像个小姑娘一样娇气!”
我看向他,又看向伙伴们,泪湿了眼眶。
“再见了,兄弟们。”
我转身离开。浪涛拍击着礁石,碎成一片又一片的晶莹。沙滩上,每一步都是那么地沉重。从陌生到相识,再到一起许下诺言。一路的患难与共,我们共同经历了太多太多。没想到,最后竟然在这当初许下诺言的地方分道扬镳。
听着他们在背后呼喊,这感觉好重、好重,仿佛整个世界轰然垮塌一般,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热闹的妈祖庙,人潮涌动的街道,喧哗的菜市场,我碾过,拖着沉沉的身子碾过。一路到家,又忘了一路怎么到家。打开房门,将皮囊丢在床上,望着窗外的蔚蓝放空。
“夏。”安妮站在门口,试探地唤了一声。
我没有理她,依然静静地望着窗外。她怯怯地走进来,坐在床沿轻轻地点了两下我的手臂,说:“夏,你怎么了?”
我转头看向她,微笑地说:“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哦…哦。那你休息哦,我回房间。”
她起身准备离开,我连忙拉住她的手。
“别走,留下来陪我。”
“哦…哦。”她傻傻地应了两声,坐回床沿,担忧地看着我。我也注视着她,带着点悲伤。房间里安静得只剩风吹帘动的声响。
她伏在我的胸口,担忧地问道:“夏,发生了什么。你这样我真的很担心。”
“傻妞,我能有什么事。别担心昂。”我轻抚她的头安慰道。
她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我,泪已经在眼眶打转。一会又伏了下去,安静地听着我不紧不慢的心跳。
“安妮…”我轻唤了一声。
“嗯?”
“你会瞧不起北子吗?”
“当然不会。”她毫不犹豫地回答,“人与人是平等的,才没有区域之分。”
人与人是平等的。多么熟悉的一句话。我诧异地看着她,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
“谢谢你,还有你在就够了。”
“在,我一直都在。”她抬头看向我,迷人的桃花眼清澈又明亮,只是掺杂了些许忧虑。
“好啦,不煽情了。”
我慢慢地坐起来,捋顺她的秀发说:“走吧,咱们先把行李搬到勇叔家,下午还得帮阿姨收拾行李呢。”
吃过午饭,我和安妮在邮局里等着阿姨。我边轻轻地拍着趴在大腿上熟睡的安妮,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虚掩的门。许久过后,门被推开了,阿姨神色慌张地走进来。
我紧张地问:“可以了吗?”
阿姨捋了捋两鬓散落的头发,说:“嗯,他们走了,晚饭前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我点了下头,轻轻地拍了拍安妮的肩膀,说:“妞,醒醒哦,该走了。”
走进阿姨的房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檀香。墙角横躺着一张木床,上盖条碎花被单。床边站着张书桌,端放着一套文房四宝。南墙上的那道小窗引进了六十立方赖以生存的空气,和零点五平方温暖的日光。
“好了。”阿姨优雅地拉上蛇皮袋的拉链,不紧不慢地说。
好了?四周还与刚来时一般模样,偌大的蛇皮袋也只填满不到三分之一的空间。
我疑惑地问:“就只要这些吗?还有那么多的东西呢。”
阿姨宠溺地摸了摸安妮的头,说:“足够了,我只需支撑到送妮儿去她外公家就可以了。”
既然阿姨都这么说了,我也没什么理由强求,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存折递给她说:“阿姨,这是我攒的五千块钱,您带着路上用。”
阿姨连忙推脱道:“这怎么行。你对我们母女俩已经够仁至义尽了,阿姨怎么能要你的钱,快收回去昂。”
“哎呀,阿姨您就收下吧。”我将存折塞到阿姨手里说,“这些钱对我来说就是一堆数字,留着没什么用。您带着路上万一有点什么急事,或许还能帮上什么忙。”
见阿姨还想推诿,我继续说道:“这捣蛋鬼做事情老犯迷糊,免不了会惹麻烦。今后我不能在身边照顾她了,这是唯一还能为她做的。您就当替我完成心愿,好吗?”
“夏。”安妮感动地轻唤了一声。
“你确定吗?”阿姨问道。
“确定啊。”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好。”阿姨将存折交给安妮说,“妮儿,这是小夏给你的,你收好来。”
说完,她转过头对我说:“小夏,你跟阿姨出来一下。”
说着,她走出房间。我转头看向安妮,她也一脸茫然,只好怯怯地跟出去。
“阿姨,怎么了吗?”我小声地问。
阿姨转身看着我,拿出个信封递给我,认真地说:“这封信阿姨寄放在你这边。但阿姨要你许诺,等以后你和妮儿有缘再聚时,才可以拆开阅览,否则永远不能拆开。”
我接过信封,说:“好,我答应您。”
阿姨欣慰地对我微笑,转身返回房间,我也跟在后面返回了房间。
拎上阿姨的行李,我带着安妮和阿姨来到勇叔家待命。一切都按照我的计划正常运行,就等着夜里十点的解脱。
“啊!”
等待中,安妮猛然大叫:“落在学校的东西还没有拿。”
我抬头看了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六点半。
“这个时候学校早就关门了,我们还是老实待着,以免节外生枝,好吗?”
“可是那东西很重要。”她委屈地说。
“妮儿,不许胡搅蛮缠。”阿姨说。
她沮丧地低下头。
我一向拿她没办法,而且时间相对来说确实也还充裕,犹豫了一阵后,还是妥协了。
“那我去帮你拿吧。但是只能我一个人去,你老实待着,可以吗?”
她兴奋地回道:“可以啊可以啊,只要能拿回来就好。它就放在我的抽屉里,你去了就会知道。”
“你呀你,真是麻烦鬼。”
我嫌弃地斜了她一眼,转头礼貌地对阿姨说:“阿姨,时间还很宽裕,我先去帮安妮拿一下东西。”
阿姨点了点头,露出了欣慰地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