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着过着,很快就到了暑假,生活又回到了熟悉的模样。
“哎呀呀呀,看我青龙偃月刀!”
我和佳淮人手一根树枝,在树下演绎一代武林大侠的故事。他喜好强悍,每回都扮演使大刀的绝世高手。而我偏爱安静,所以总是选择扮演隐居山林的贤者——这总被佳淮嫌弃。
我们正用小男孩无尽的想象力和电视上看来的各种绝世神功,创造一个与金庸先生笔下风格截然不同的大侠时,拐角响起王婶的呼唤声。
“邱佳淮,快回家写作业!”
佳淮一听,赶紧将手里的树枝往旁边一丢,仓皇爬到树上躲起来。一切就这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生,我抬起头看向他,他朝我狂比嘘的手势,我则一脸茫然。
这时,王婶出现在拐角,并向我走来。
“小夏啊,看见佳淮了吗?”她亲切地问道。
我心虚得不敢直视王婶,吞吞吐吐地说:“佳佳淮他他没在树上。”
王婶忍不住笑出来,说:“傻孩子,说谎可是坏习惯,不能学知道吗。”
我头低低地看着地板,手揉搓着衣服的下摆,默默地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王婶见了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然后抬头冲树上喊道:“邱佳淮,自己下来。”
佳淮见事情败露了,只得怏怏地从树上爬下来。看着他被王婶揪着耳朵带回家的背影,我感觉自己有点对不起他。可他知道我向来不擅长说谎,应该不会怪我吧。
我怏怏地走向树下的石凳,一屁股坐在下去。夏日的午后,微风不停地来了又去,留下一阵舒心。
我随手捡起一根枯枝,与自己仅剩的陪伴对白:“蝉儿,为什么那么简单的题目他们需要写那么多天?”
关于那天无礼的行为,我已经真诚地向它们道过歉了,并自作主张地默认它们已经原谅。
“他们真可怜。”我挥动枯枝轻敲着自己的大腿说道。
蝉儿们听了嗡嗡嗡地摩擦翅膀回应。
“为什么可怜?你们看不出为什么可怜吗?”我心中一震,手里的树枝因为突然用力给折断了。
“不是被关在园里就是被关在院里,一点自由都没有。这难道不可怜吗?”
说着,我扔掉树枝,起身到旁边地上画着的格子上跳了几下,炫耀道:“你看我,多自由。”
但马上我便收起得意的姿态,低头喃喃道:“好吧,我承认我也无聊透顶。”
对了,还有那儿。我恍然想起,脸上立刻迸发出笑容。
“蝉儿朋友们,我先走了昂。”
我向蝉儿们告别,转身飞奔上山。沿途,蝉儿们的告别声、挽留声不绝如缕。
一路飞奔到小木屋门外,我稍作停歇后穿过木屋,像往常一样同父亲问好。他一样先询问了我今天该写的字与算数的完成情况,然后让我先自己玩。
一切有条不絮地进行。
我在屋里玩耍了一会,觉得无聊了,又来到窗户边的板凳上坐下,看着窗户的风景发呆。王叔家的那个小路口,隔几分钟就会有女大人经过,肩挑着扁担,头系着碎花巾。男大人们就没这么舒服了,戴着草帽弯着腰,散布在山间田地里辛勤地耕作,看着都让人心疼。
我忽然想起在屋外耕作的父亲,连忙起身扒在窗户上,踮起脚尖将头探出窗外寻找父亲。见到他正站在阴凉处擦额头的汗,我稍微放心了些,放下脚尖坐回椅子上。幸好山里的太阳不那么毒辣,还有习习凉风相伴,不然大人们估计会热死的。
窗外的风景看着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心里冒出了个想法。
“父亲。”我大声地对着门外喊,以便声音能传到父亲耳中。
“怎么啦?”
“大山的另一头是什么呀?”
“另一头啊,另一头是大海呀。”
大海?我心中一愣,好新鲜的名词。
“那大海又是什么呀?”
门外一片安静。
“父亲?”我又试探唤了一声。
这时,父亲刚好走了进来。我笑呵呵地招呼道:“父亲。”
父亲宠溺地笑了一下,用披在脖子上的毛巾擦脸上的汗水后,将它挂在柱子的挂钩上。
“父亲,您刚才说的大海是什么呀。”
我眼巴巴地看着父亲等待他的回答。在我心里,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无所不知的神。
“大海啊”父亲思虑着,挂毛巾的手还没收回,“大海是这个世界上最宽广的存在。它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只要你站在它面前,它就能把你的一切烦恼消失殆尽。”
我两眼放光,问道:“大海它这么厉害吗?”
“对呀,大海可厉害了。”父亲走了过来,将我抱坐在他的腿上温柔地说,“而且啊,大海是爸爸的故乡。”
“哦?父亲的故乡吗。”
父亲的话勾起我对大海的好奇。我转头看去,却除了大山外,什么也看不见。
“父亲,大山挡到我了。”我告状道。
父亲听了低头看着我,陷入了沉思。
“父亲?父亲?”我轻轻唤了两声。
“嗯?”父亲回过神,依然温柔地说,“怎么啦?”
“我想去看看大海,还有您长大的地方。”我笑嘻嘻地说,“那儿一定很美吧。”
父亲听后一愣,旋而笑呵呵地说:“好,爸爸一定带你去看大海。”
人生就是如此,有时不经意的一句话便会改变一生,而这改变往往让人猝不及防。
我生在山村,长在山村。大山给了我坚强的依靠,让我自在得像只小鸟。可同时,它也成为了套在我身上的一座坚不可摧的围城。父亲觉得我不属于这里。刚好我到了上小学的年纪,父亲也担心山里的资源有限,会阻碍到我的发展。所以在和母亲商量后,他决定搬家,搬回海边小镇。而做出这个决定到执行,父亲仅给了一天的时间。我和姐姐还处在突如其来的震惊中,离别便已经不请自来。
临行的那天,听到风声的左邻右舍们都聚集到村口来为我家送行。
“长柳啊,你说你这怎么说走就走了。”邱叔——佳淮的父亲——说道。
“可不是,要不是更生过来说,我还不知道哩。”王叔附和道。
父亲看向两位叔叔和他们身后的乡亲们,感慨地说,“这儿山清水秀的,我也舍不得离开呀。只是出于家庭方面的某些考虑,我不得不这么做。来这也有十年了,承蒙大家不弃,对我们家倍加关照,我们才得以在这儿扎下根。这里我先谢谢大家了。谢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们一家的关照,谢谢。”
父亲向送行的乡亲们深深地鞠了个躬。
对于村子里的人儿,父亲始终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十年前,他带着怀有身孕的母亲来到这座小村庄。初来乍到的他们无依无靠,幸亏村里的人们生性善良,热心地给予帮助,他与母亲才得以在这座陌生的村庄里扎下根。父亲时常用这件事教导我与姐姐,永远不要吝啬对有困难的人伸出援手。
“哎,乡里乡亲的不用那么客气。”邱叔说。
“是啊,客气啥。”王婶附和道,提起手里的袋子走过来塞给母亲,“邱夏妈,你们突然说走就走,我这也来不及给你们准备点啥。这是我早上刚做的点心,正巧是咱家小夏最喜欢吃的,你带着路上饿了吃昂。”
母亲连忙推却说,“不用不用,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乡里乡亲的客气个啥。再说了,我这是给孩子准备的,拿着。”
王婶再三塞送,母亲再三推却。这场中国式的民间太极最终以母亲拗不过王婶落下了帷幕。
我见状连忙从包里翻出一把小关刀跑向佳淮,将小关刀递给他,抹了抹湿润的眼眶说:“佳淮,这是我让父亲买的小关刀,送给你。以后你演大侠的时候别用树枝了,就用它。这样你就不会忘记我了。”
他擦了擦眼泪,接过我手里的小关刀说:“好。那你要经常回来找我玩哦,到时候我们还一起演大侠。”
“嗯,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来的。”我哽咽地说。
“那我们来拉勾。”
“好,拉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离别从来不会怜悯任何人的依依不舍,时候到了,它便强行到来。很公平,却也很无情。离乡的班车上,父亲劝慰了我一路,大抵都是些“去了那边也会有许多新的小伙伴”、“要是舍不得我们可以经常会来看看”之类的话语。我没怎么听,只记得那句出现得最频繁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和冰丰哥哥给的那本《乌龙院》十分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