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法演示只到四层便即停止,接下来是早膳时间,几十名身穿灰衣的杂役围着早已准备好的十数口大锅,开始给外门弟子分盛早饭,每人一大碗混合着灵米蒸成的白米饭,一大块烤的金黄的蛮兽肉。
与普通的饮食不同,这些都能够数倍的为食用者提供能量,用以补充修炼时消耗的大量体能。头一次食用这种饭食,嬴惑只感到体内涌出一股热流,早先大泄过后饥肠辘辘的感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矍铄的精神与喷薄欲出的力量。
这时一个有些瘦小的外门弟子凑到嬴惑跟前,“兄、兄弟,面生的很,新、新来的吧。”这人明显有些结巴。
还没等嬴惑开口,他又接着说道,“刚、刚才我看你中招了,是惨了点,可也、也、也能有个最直接的认识。这九阴煞风拳不、不是吹的,整个大周国能排到前五,至少......”
早饭后,二十名杂役合力将十樽有着一人来高的青铜古鼎抬到平台中央,鼎身通体饰有繁复铭文,两侧有龙头状兽耳,两耳间有小龙攀缘器口,作探水状,不知搬来做何用途。
“这些杂役的力道可真不小,这鼎该有七八百斤重,他们这么轻松就能抬起来。”嬴惑很有些佩服。
“岂、岂止,每樽不多不少一千五百斤。”那结巴不知何时又到了嬴惑身边。
“什么,连杂役都这么能耐。”嬴惑奇道,这阴煞谷还真是不能小觑。
那结巴一副“你是新人少见多怪我理解”的神情,开口说道,“你、你可别小看了杂役,这些人几年前也、也都和你我一样,是外门弟子。只不过入门考核输了,当、当了杂役,这晋级名额可只有四、四、四十名。再说了,煞风拳修出的可是阴风力道,实际力量远不止这些。”
“两年便考核一次,除了晋级的全都当杂役,可我看杂役也没那么多啊。”嬴惑看向四周,照这么算,阴煞谷产量最惊人的当属杂役,十次考核过后杂役当有近万人之多。
“谁告诉你除、除了晋级的都当杂役。”那结巴白了嬴惑一眼,“能、能当杂役的也就一百来人。”
“其余的呢?”
“死了呗。”那结巴翻了翻白眼,“一、一看你就没详读门规,入门考核不拘生死,只论排名。”
“全死了?”
“也不是,缺胳膊断腿的全、全扔去阴虚山,这几年豕首又、又又、啊又多了......”那结巴说到后来,不禁望了望平台后方终年云雾笼罩的深山,面色有些发白,口吃的更加厉害。
嬴惑听到后来,背后起了一层白毛汗,饶是嬴家家族产业是开黑店,也没听说过如此大规模的屠杀,这哪里是入门考核,分明就是血淋淋的屠宰场。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满面愁云的人如此之多。
那结巴显是说话太过费劲,没人愿意搭理他,而他又是个话唠,憋的久了好容易遇到个愿意耐心听他说的,于是话匣子打开便说个没完。
结巴名叫赵江,一年前入谷,年十七,比嬴惑略长,如今已是聚灵期二层修为。
中年道士是外门传功长老仇化义,每日清晨会向所有外门弟子演示煞风拳前四层。
平台上的十樽大鼎为昔日创派祖师玄阴老祖飞升前以惊天修为炼制的法器,专门用来测试九阴煞风拳的力道,此鼎沿用至今已有七千年,只有阴风之力才可撼动,除此之外任你何等修为,多大的力量,击之都如力入混沌,不起半分波澜,故名混沌鼎。
这时已有十名外门弟子依次站定,摆出煞风拳拳架子,凝气聚力,挥拳落于鼎身之上。
铛铛铛!一阵阵沉闷的嗡鸣声响起,鼎身上一小部分铭文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开始泛出光华,有的流光溢彩,有的晦涩黯淡,随着嗡鸣声大小长短不同,被激活的铭文数目与位置也各有区别,混沌鼎前负责勘查的杂役待声音静止,轮流宣告测试结果。
“阴风四百五十斤,煞风拳二层,中期。”
“阴风七百斤,煞风拳三层,三阴初成…...”
陆续有人来到混沌缸前测力,那些达到三阴之力的均喜形于色,而坎坎仅一阴初成的则愁眉不展,瞧那神情,似乎明天就是他的死期。
“第九百六十一名外门弟子嬴惑,上前测力。”
“嬴惑,上前测力!”
看到没人答话,杂役又面无表情的喊了一遍。
“到,到,来了来了。”嬴惑满脑子都是赵江意味深长的那句话,“阴虚山豕首又多了”,同时又听他似告诫似自语,很多被打残的外门弟子,宁愿自尽也绝不进阴虚山,那可是比死更可怕的存在。
有些魂不守舍,嬴惑摇摇晃晃走到混沌鼎前,等着其他的九名弟子一同测力。
“外门弟子嬴惑,尽快测力。”杂役皱皱眉头,催促道。
“其他人呢?”嬴惑看看四周,除他之外再无旁人。
“没听见吗,你是第九百六十一名,最后一轮只你一人。”
“什么,就我一人!”嬴惑顿觉头大如斗。本打算趁着人多蒙混过去,谁成想居然成了众目所归。
硬着头皮,将脚步站稳,学着之前众人的样子攥紧拳头用力击出。
“......”
混沌鼎一丝声响也未发出,周围雅雀无声,安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
嬴惑很是不甘心,不就是个青铜鼎吗,就算没练出阴风力道,可自己这么玩命的挥拳起码也该有点声响。
于是,他又挥出一拳。
依旧没声。
又是一拳......
噗嗤,不知是谁最先忍不住喷笑出来,一石激起千层浪,紧接着,众人再也顾不上对仇化义的忌惮,笑声一浪高过一浪。本来严肃的甚至有些残酷的场面顿时被各种喧闹嘲笑声所取代。
“哎呦,我肚子笑抽筋了!”
“哈哈,这小子真执着,足足打了三拳,精神可嘉!”
“什么三拳,你会数数不,刚刚又打了一拳。”
那些只打出一阴之力的人本来都在垂头丧气,一副死了爹娘的哭丧模样,如今在近千名弟子中笑的却是最为大声。很多时候人的快乐,并不是建立在自己变强的基础上,而是发现了比自己更加弱小的存在。
鼎前负责宣布测力结果的杂役强忍着笑,勉强开口说道,“阴风力道,零!”
面对不绝于耳的讥笑讽刺,嬴惑也没觉得多么难堪,不就是笑笑吗,又笑不掉二两肉。店小二当的久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多难入耳的嘲讽没听过,遇上粗鲁的客人,就是踹上两脚也得笑着受了。
最后的结果是,前面刚被食客打完,后厨又要挨老板娘一顿臭揍。全因嬴惑的宗旨是你揍我可以,但不能白揍,总要留下点什么,譬如性命......于是他才不管对方是不是穿金戴银,是不是老板娘口中的肥羊,一律蒙汗药招呼上。二两雪花银才换来一小包的蒙汗药,往往都便宜了那些粗鄙蛮汉。久了,悦来客栈的肉包子居然卖的比素馒头还贱上几分,又哪里能攒的下银两,也难怪老板娘边骂他这个赔钱玩意边抄起算盘劈头盖脸痛揍之。
也许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嬴惑当然不在乎这些,去他娘的得失利害,自己先痛快了才是真的。这样的成长环境早已练就了他脸皮厚似城墙,心黑似如墨染。
可他还是有一样在乎的,唯一的,如......亲情。
嬴惑几乎可以断定,以目前的情形,半年之后,他绝对会为壮大豕首数目贡献力量。经过数千年传承,那些豕虚已经形成了默契,每过两年,都会集中于阴虚山山脚结界处,等待数百名大战过后,被阴煞谷弃之如履的弟子入山,群起而擒之。这些人无不非残即伤,均没有什么战斗力,要想擒拿他们可说是轻而易举。可豕虚的数目太过庞大,经常会出现好几头豕虚为了争抢一人,各叼着对方胳膊腿不放,最后将该名弟子活生生分尸的情况。
蝼蚁尚且偷生,嬴惑自然惜命如金,可与性命比起来,他更担忧尚在家中的双亲。通过考核的希望如此渺茫,又有什么能力护得二老周全。如果嘲笑能解决问题,他真希望这些人笑的再大声些,再痛快些…...
于是,虽然知道没有可能将混沌鼎击响,他还是不死心的打了一拳又一拳,许久,方才在众人的讥笑声中返回原地。
舍身峰,静思崖。
两个修士望向阴虚山,其中一人正是于震空。他摇头道,“想不到这小子脸皮厚到如此地步,毫无自尊,看来我们是找错人了。”
另一人虽是一头白发,相貌却甚为年轻,看样子不过二十出头,目中流光四溢,月白衣衫无风自动,更显脱尘出凡。他扫了眼山下,说道:“修士真正变得强大,不是因为死守着自尊心,恰恰是抛开自尊心的时候。昔日创派祖师玄阴老祖精于占卜之术,当世无人能出其右,他老人家闭关三月卜算阴煞谷气运,整整三次都显示同一结果,只得一个时辰,一个地点,卦象吉凶难测。他将之以秘法封存,吩咐只传与历代掌门,绝不能因年代久远而稍有遗忘。这是他飞升前唯一嘱托之事,如今过去了七千年,当年所指之地由沧海化为平原,偏偏又多了一家客栈,你怎知冥冥之中不是定数使然呢。”
沉思片刻,接着说道,“我历劫在即,即刻就要闭关。近日推衍,千年出现一次的鬼蜮界门会提前开启,就在半年之后。这小子的事不用再去费心,你多派人手,务必找到结界入口。若此子能通过考核,入域名额有他一个。”
于震空大惊,“这......进入鬼蜮有修为限制,且有莫大机缘,到时五大门派会精选筑基期以下精英弟子入内,这些人至少都是聚灵期六层以上修为,方可有惊无险。嬴惑入门时日太短,以他的修为,万一......”
“生死有命。”
“是!”于震空恭声应道。掌门很少过问谷中之事,这次却破天荒亲自授命将嬴惑寻来,不倾力培养也就算了,怎的连小命也全不在乎,可此时他心中哪怕有一万个疑问也不敢再多言半句。
他哪里知道,白衫人日前卜算嬴惑前程,由上代掌门传下的卦盘居然片片碎裂,而他的神识突遭三昧真火焚烧,若不是即时收手,元神几乎破损。这吉凶难测,在白衫人看来,多半是偏向凶了。
只是,嬴惑的资质依旧差的离谱,但不知何故,较前一日,已有了很大改善。
半年之后,还真是祸福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