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大学毕业自愿到这里来,我听你吉他声能感觉到估计是被什么伤到了。”一夜秀秀失眠了,敲了两声木板隔的墙,和隔壁那个同样失眠的人聊起来。
那是他们的暗号,敲两声是聊天,三声是睡觉。
“还能是什么事,不都是那些分分合合的感情事,大学里谈的死去活来都是假的,注定见光时,一毕业分配,什么贫富、家境都要拿出来衡量。她家市里的,家里有房、有车,分配单位好,我分配差,被甩就自愿来山里疗伤,教教孩子真的不错。”自嘲中的曾校长叹气的惆怅让秀秀觉得很有亲切感,有种成熟的韵味,都是受伤放逐的人,能体会彼此那种惺惺相惜的阵痛。
那夜的月亮有些害羞,时明时暗,秀秀对隔壁的那个学弟也是时而感觉他们已认识很多年,可以敞开心扉畅谈,时而感到陌生,自己睡在这大山里寂静的小木屋里,真是恍如一梦。
一晃一个学期已过了一大半,在这几个月里,秀秀忘却了时间,忘却了山外的繁杂烦心事。这几天一直下雨,整个山都躲在云里,让秀秀感觉自己住在三仙观里,都快得道成仙了。
直到有一天,亲戚打来电话,说爹早上起床突然脑淤血,晕倒在床边,正在镇上的医院急救,目前还在昏迷。秀秀接到电话,哇的一声尖叫就冲上下山的羊肠小道。这些天她忘却了家里还有个体弱的爹,她这个当女儿的不称职,更别谈孝顺,自己心情不好,可以一走了之,可是她知道爹再怎么打骂她,心窝窝里都是爱。
“我送你吧,这几天下暴雨发山洪,冲垮了山下的石桥,孩子放学都是我背过去的,你一个人回去怎么能过河哦。”曾校长让学生们自习,一路小跑追上了发疯一样跑下山的秀秀。
“我来这里一年多,今夏大旱,可你一来,暴雨连天,孩子们说你是女娲娘娘。”爬上曾的后背,淌在过臀的浑浊山洪中,秀秀感觉他的步子很稳,让她有种从未有过的踏实感,这家伙身高至少178厘米,应该比那个负心人高几厘米。身边时有拳头般大的鹅卵石翻滚而过,还有枯死的树木从上游直呼而下,让她本能的将曾抱得很紧,此场景像年少时那场天灾,危险的时候有个宽敞的怀抱供你避难,真的也是种幸福。
到了医院,远远的看见病床上睡着干瘦的爹,眨着眼向医院的大门口张望,秀秀鼻子一酸,“呜呜”的哭起来,扑进爹怀里像个叛逆的孩子懂事了,终于找到了回家的怀抱好好哭一次。
“娃啊,不哭,爹是累的,没事,休息几天就好了,这位是——”秀秀爹双眼盯着曾,自打这个小伙子跟在女儿身后一进门,这老头子的眼就亮了,顿时来了精神。秀秀说是同事,和她一起在山上的小学里教书,她爹很开心,拍着手咯咯的笑得像个孩子。
“教书好,教书好,我娃在学校里谢谢你照顾,今天我心情高兴,咱们立刻出院,回家我给你们烧几个好吃的去,走,现在就走!”秀秀强忍眼中泪,连连点头。
原来再有隔膜的父女关系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纸,轻轻一捅,父爱即如暖风。
那天陪着爹回到满是霉味的家里,炊烟一升起,满屋子顿时就溢满了温馨。童年味十足的几个家常菜一上桌,气氛一下子就被调动起来,爹对这个第一次来家里做客的小曾显得特别在意,问长问短问个不停,还端出酒杯,一人一杯白酒喝了起来。
“奶——奶!你听我说——”
酒正喝到兴处时,突然后院传来高亢的亮嗓门声,隔壁家玉宝的爹就是只公鸡投胎,每天会在特定的时候亮嗓子、打鸣。唱的不怎么样,嗓子中却蕴藏着满满的幸福指数,一听就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秀秀爹一听胸就疼起来了,他始终怀疑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就是因为每天听到这催命曲。只这一嗓子,就让秀秀烦躁、不安,本来躲到大山里教学半年,把该忘的人忘的差不多了,可是风筝飞的再高,再远,被个人一拽线,她照样疼到心窝,还滴血。
“曾老师啊,再过一个来月就过年你们学校也放寒假了,腊月二十三你来我家做客,到时我杀过年猪,我叫亲戚过来帮忙,你过来给我搭把手吧。”秀秀爹给自己斟了个满杯,一饮而尽。
秀秀爹站到后院门口,突然提高了说话的嗓音,音调盖过了隔壁的京剧声。
“杀猪啊,我哪有那胆子啊!”小曾被吓了一跳,他拿粉笔写字可以,拿刀杀猪,别被猪咬了。
“家里这头老公猪天天吃了睡,睡醒了还叫,吵人,我早就想宰了它,杀猪有什么好怕,揪住耳朵,放血条子对着脖子,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血飞溅一脸,那才叫爽,来咱两再喝一杯,先压压惊,到时你来帮忙,杀了那头猪。”秀秀爹涨红了脸,脖子上青筋暴动,大声的嚷嚷,像个舞台上演说家,边说边还做着刀捅猪头的动作。
那几天屋外围墙边再没有传过玉宝爹高亢的京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