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在雨红家吃饭,屋外时而进来一帮村里长辈和亲戚,都是来看望小美的,一个丫头,失明10来年,竟然真的有人捐给了她眼角膜,真的能看见了。屋外有一些年长的男人站在门口打转,雨红唤他们进屋喝一杯,他们都红着脸摇摇头说不打扰小一辈子了,雨红知道他们是来看漂亮的小美的。
那天下午雨红打电话约了一帮同学,在江边的河滩上,十来个同学重新聚首,都变了模样,有一些都当爹当妈了,怀里抱手里牵的,有人笑话他们累的可怜,可小美羡慕他们。
不知道雨红到底怀孕多长时间了,她走路显得四平八稳,一下子像是成熟了。
“现在是枯水期,江心的黑沙洲上水位很低,沟渠里、草垛里有很多小鱼虾、扇贝,大家跟我一起划船过去吧,上面有几间渔民跑江临时住的小屋,大家带些油盐酱醋,晚上可以在那里吃水煮鱼”雨露正带着几个人在江边比划,见姐姐远远从村里出来,带一帮同学也在江边散步,赶过来招呼。
“不会有危险吧,这可是在江中心居住啊,晚上万一要是发水,那往哪里跑啊”小美有点怕,她重新看到这花花绿绿的世界才几天,可不想再回到黑暗的世界里了,年少时那场泥石流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了,一靠近江边她就有点怕,好在一边的阿峰像是读懂了她的恐惧,竟然的主动牵着她的手,他指尖暖暖的,让她踏实了很多。
这一帮同学都是江边长大的,都是水猴子,一听说晚上可以在那上面野炊,可以回到童年了,都赞成,雨露叫过江边一正在捕鱼的村里单身汉的小木船,招呼大家上船。
“我,我不上去了,我爹爹给我算过命,说我家住的地方是泉眼口,命中和水相克,而且我要结婚了,家里还有很多客人,我就不过去了,你们好好玩”雨红肚子已微微凸起,一听说要到江心去玩一夜,心里发虚,连连摇手,她特别担心妹妹,这小丫头天天像是野山雀,量完了毛公山,又跑大江里来折腾了,不知道搞什么名堂。
黑沙洲,由两个连在一起的小洲组成,像只面面相觑的恋人,对立的注目、牵手,因泥沙多呈现黑色得名。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一洲两子,涨水时将两洲分离,枯水时又凑合他们牵手,合久必分,分久又合,如天宇中的牛郎织女一般,一年一次轮回。
反复无常的江水秋天是个多事的媒婆,春季又是个棒打鸳鸯的法海。
黑沙洲是长江下游重点碍航浅水道,每有大船打经过这里都要减速小心的驾驶、避让,这里埋藏了母亲河长江太多的故事,每个拐弯的江口必然有暗流,每处暗流都有一串血淋淋的故事。这里有惊涛裂岸的澎湃,有百舸争流的壮观,有一望无际的芦海,有葱翠碧绿的蒜苔,有成群结队野鸡野鸭的鸣叫,有三江水面送来渔舟唱晚的鱼号子。
这里是我儿时的摇篮,承载我太多的记忆,那时一发水,被冲得七零八落的黑沙洲就成了“****子”的家,江面的芦苇丛中挤满了刚出生的小“****子”,那黑黝黝的小脑袋,用小绿豆眼好奇的和我对视。
我大概一岁的时候,听母亲无数次的描述,一个冬日的傍晚在摇篮里熟睡,摇篮地下的烤火的碳灰烧着了棉被,等母亲吃完晚饭准备给我喂奶,掀开棉被后,顿时一股明火翻身而起,抢救中我右腿上的肉一片片脱落,已经被烧成炭黑,之后的三年,我都是在床上攀爬中度过,后来一位老中医用“****子”肚皮上脂肪提炼的油,反复在我右腿的伤口上涂擦,半年后一层层伤疤脱落,我竟然奇迹般的能走路了。
时常在想,如果没有母亲的坚持和故乡江水养育的“****子”,我现在怕是路边摆小摊的修鞋人。而今我右腿处,留下一块一尺多长的结疤,焦硬硬的,还有蓝天白云一般的图案,像是一件被烧到恰到好处的青花瓷器,不长一根汗毛,再热的天也不会出汗,就是被烧成这样的一条残废的腿,刮风下雨从来都没疼过,竟然没有任何后遗症,而且打篮球右腿的力量、弹跳力竟然都比左腿明显强,真是烈火中出金刚。
谢谢故乡的水土、故乡的精灵给我人生第三只腿。
那天直忙到天黑,一帮人都成了泥巴人,仿佛回到了童年,一个个挽起衣袖、高卷裤脚,在黑沙洲的浅滩处抓了些落单、搁浅的鱼虾。阿俐学旅游专业的,毕业后报考了乡镇的公务员,以第一名被录取了,可是她一有空就往村里跑,自从和雨露见面后,两个女人到一起一台戏,嘀嘀咕咕没完没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那么开心。
每次阿俐来的时候,要不了多时,镇上的姜秘书就会急匆匆的跑来,一脸堆笑的和她套近乎,他带着细边眼镜,样子很干瘦,听说近视度都超过了500度,村上的光棍时常没事的时候喜欢模仿他,假装边走路边看书,然后很夸张的一头撞到电线杆上。
“别笑话我,我们镇正在和一国家重点企业谈招商项目,要沿着家乡的这一条沿江山脉建风力发电,项目现在已经深度洽谈了,就差签合同了,到时这一片山脉将风车起舞,美如童话”姜干事说话快的时候有点结巴,但一番话说得大家心里暖暖的。
几颗星星在夜幕闪动,江面平静了很多,好像瞌睡了。
一帮小青年在漆黑的黑沙洲上燃起篝火,烧烤鱼虾,吃得特别香甜,夜晚的江面风很大,在一间用竹子搭建的简易破旧窝棚里,他们挤成一团,像一窝小猪,睡得特别香甜。
屋外江滩边,站着一直都无法入眠的小美,真的回到了带着鱼腥味的江边了,环视四周,两边是高耸的悬壁,像怀抱一样将她包容,为她站岗。耳鬓的发梢动了动,一阵旋风从对面山峰的崖壁处吹过来,打着回旋,从她耳畔掠过,头顶一片层厚的乌云被拨开,露出闪动的北极星,亮晶晶的,像是有人在头顶亮了盏小灯泡,小美看呆了,因为被黑暗关在笼子里太久,她对亮的东西特别敏感,尤其是对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无数个不眠之夜,她都在反复回忆那颗星星的明亮,那是她心灵的灯塔。
“为什么世界上有那么多苦难,就这样活着多好”下半夜,小美满足得挤进一帮同学怀里,牵上已经睡着了的阿峰手,依偎在他的身边,卷缩成一头小猪,呼呼睡着了。
原来每个女人骨子里,都是一头温顺的小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