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宝走后一年多的时光,秀秀仿佛只用了一夜就度过了,她睡了一个混沌的觉,就毕业了。
每晚她都将那个传呼机开着,放在枕头边,声音开到最大,有几次她感觉自己睡过了头了,猛的惊醒,她怕当爱情电波来的时候,她没有醒,可能那个传呼机像是没有申请入网,从来就没有响过,唯一知道号码的那个人在千里之外,只要轻轻拨打电话,她就能感受到震动,接收到相思,可是那个传呼机一直是个哑巴,从来就没有响过哪怕是一次,每个月秀秀都要为它续交话费,可是她心里的思念的痛谁来充电,谁来抚慰。
私下里有同学议论,秀秀怀里揣的不是传呼机,是一只电子手表。
毕业后秀秀主动要求回乡任教,为这事她和爹关系闹得很僵,女儿一直都是老人家的骄傲,好不容易培养成吃皇粮的国家人才,可以进城上班、住高楼,可是把女儿养大了,翅膀长硬了,她却自己做主又回到这穷得叮当响的山沟沟里任教。
“我就知道女儿大了不中留,我还不知道你的花花肠子,你回来不就是为了能和隔壁家儿子在一起啊,我到处早就打听好了,后山那个机场从来就没什么文件要修,他也不可能回这里来,你就等着在这穷山沟里养成老姑娘吧。”秀秀拿着分配单回家时,被她爹狠狠的甩了一巴掌。
看来这个家是住不下去了。
巴掌能让人坚强,秀秀觉得自己为爱坚守没什么错,家乡再穷,心中应该有爱,外面再怎么有诱惑,只是常人眼中的海市蜃楼罢了,也不能动摇她一颗赤诚的恋爱之心。
人在世间游走的只是皮囊而已,没信念,随时都会被风刮走。
秀秀迎着脸接受爹的惩罚,长大后这是爹第一次打她,妈妈在她只几岁的时候就因为生二胎,大出血死了,现在毕业了,回到家一看,家里除了这三间破旧的老房子,还有一个老父亲。
记得妈妈在的时候,家是那么的温情,家还是现在的家,三间土坯草屋,记忆中家很高,虽然一米七的爹站在堂屋,抬手就能摸到房的脊梁。茅屋三间,卧室只能放张大点的断脚床,堂屋放张四角桌和几个鸡笼,厨房一个灶台一墩储谷仓,就没多少落脚的地方,但秀秀觉得那时的家很大,大得能和玉宝哥哥捉迷藏。
儿时的冬天总是特别漫长,屋外的泥泞地如一锅粥,一直从年前煮到开春。那时的冬天虽然特别的冷,但矮矮的家门是温暖的分界线,屋外屋檐下的冰锥露出的獠牙再锋利,也刺不破低窗上那道纸糊的窗。窗外那根黑乎乎的烟囱脾气不太好,儿时总有关于火的梦伴随她成长,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屋外的烟囱口离房上的茅草太近,近到家里偶尔来了客人,火稍微加旺,屋里香气刚一弥漫,屋外就有人喊:着火啦!于是,一家人,撂下客人,拎上桶,端上盆,冲出屋外救火。
为了能第一时间得到玉宝的消息,秀秀不敢去远点的学校上班,她拿着分配单,直接去了培育她的村里小学报道了。
毛公山下的这所小学,就坐落在丁家墩村头,紧挨丁家祠堂,因为校边有一眼常年喷涌的清泉,所以得名:大泉小学。如果说环抱故乡的围埂是张拉满的弓,那横穿村庄的路就是只待射的箭,学校就是拉满了弓的弦,那个时期很多伟大的人物,都是一些偏远的乡村小学射出去的。
我童年的记忆中,那所学校就坐落在入村口,地势偏高,两排青砖屋,四周土矮墙。农村选校址,大多是在坟多、地荒的地方,大概是孩子们的童贞火,能压得住荒野的磷火。大泉小学也不例外,墙外便是大大小小的坟场,绵延起伏,杂乱的挤在一起,坟户多半叫不上名,无人祭奠。
村里孩子每到清明晚,都不敢出门,大人说那晚校墙外总会吵闹一夜,那是他们在为收钱不公骂街。可是一到天亮,再怎么有恐怖故事的坟堆也都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在孩子们拎着一条腿“斗鸡”的游戏中,一个坟堆就是一个战斗的堡垒,一个冲杀的至高点,哪怕只有10分钟的课余时间,一个坟堆已是几易敌我。
秀秀特别喜欢校园内那一排冬青树,抱团取暖一般围成一个圈,圈的中点插着飘扬的五星红旗。那一棵棵冬青树被一代代调皮的孩子压得干瘦,但都很坚韧,经脉被扭曲成各式图腾,一束藤蔓就是一件艺术品,有时一帮孩子把一棵树压到地上,活生生让它屈服,秀秀远远的一出现,孩子呼的一下子全飞了,那树依然能在下一个课间直起细腰,迎接下一次孩子们的嬉闹。
一所学校就是一个窝床,几个村落的孩子们都是在这个怀抱里呀呀学语,早上他们从各个村落里飞出来,在窝里栖息、嬉闹,傍晚赶在余晖之前再飞进爹妈的被窝,秀秀就在这样的窝床里安顿了下来,每天除了面对一帮喧闹的孩子,就是对着西去的夕阳发呆。
秀秀这些天很郁闷,已经很多天没有收到玉宝哥的信了,他一去已经三年,原以为旧机场能翻修使用,他会回来,可是他说又考上了军校。
记得玉宝刚去部队,几乎每天都能收到他的来信,那时候还在师范读书,收信方便,但毕业后这穷山村太闭塞,邮递员一两个星期才来一次,往往都是信件太多被逼来的,于是每次送信的一来她就感觉是过年,收到那一叠沉甸甸的信。部队寄信是不要钱,盖个章就行了,所以他说把每天的心情都记下来,让她体会他当兵的快乐,也能倾诉对她的相思。她期盼有一天,能怀里抱着娃,背上背着给玉宝生的小宝,走在后山上,看一山的松树疯狂的生长。
“丁老师,你有个大邮件”一次邮递员送给她一只漂亮的模型飞机,是玉宝寄来的,说想他的时候就让它飞到天上吧。她很喜欢,她觉得真假没什么区别,都能装载她的思念飞到遥远的地方,那里有个人开个更大的飞机在她身旁,像天上成双的鸟儿。
于是她最大的快乐就是站在学校的操场上,指挥她的爱情鸟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