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玉宝坐上部队派来的专车走后,秀秀就感觉整个人都空了,原来能坐在图书馆里一整天,沉寂在书的海洋里,像是游泳一般酣畅,忘却了吃饭,可是现在她时常坐在窗前发呆,满脑子都是奇怪的念头,常看见别的阿姨牵着孩子从身边走过,她能明显感觉到体内的激素在刺激她,有结婚生子的冲动。
一个月多月后的一个下午,玉宝突然出现在她校园的大门口,背着个大背包,剃着精神的寸头,人显得特别帅气。秀秀扔了怀里的课本,一个猛子就扎进了能溶化她的海洋里。
“部队特训一个多月,刚好回去的车从县城旁边过,我请假来看看你,还有听说我们村的飞机场有可能要维修使用了,到时我就申请回来在那里开飞机陪你。”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玉宝的肩膀好像更宽大了,搂得秀秀感觉有点窒息。尤其是他胸口练的鼓鼓的胸肌,暖烘烘的,像是夹了块凸起的炭火。
“恩,我明年就毕业分配了,到时我申请去家乡的学校任教,我一定等你回来。”秀秀抬头刚好看到落日的余辉,映红了半边天,从玉宝的耳边折射过来,拉出了一根根细长的金条一般的线,被玉宝黝黑的面部轮廓反射出去,显得特别的美丽。
“这是我用一个月的生活费省下来买的,送给你吧,我想你的时候就打你传呼”玉宝从身后的背包里取出了一个黑盒子,打开是一个传呼机,黑黑的如火柴盒,充满了电,小屏幕里闪动着数字。
秀秀第一次见到这类电子产品,班上目前还没有同学有,可以挂在裤带上,也可以揣在怀里,听说只要一拨一个特定的数字,就可以在千里之外找到指定的人,传递爱的电波。
曾经有几次坐公交车,车正在蛇形的道路上行驶着,突然车厢里传出一串“嘀嘀嗒嗒”的传呼声,而后就是有人惊喜地叫了一声:师傅,停车,有人呼我!那人立刻就成为全车人羡慕的焦点,公交车司机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将车停下来,全车人目送那人急速跳下车,快速奔向路边的电话亭。
秀秀小心翼翼的将那个接收爱情电波的传呼机收好,并反复要求玉宝记住那一组号码,那是他们爱情的通知书,和生日、银行密码一样,需要存在心底。
“这一组传呼数字已经记在我的细胞里,流进了我的血液里了,怎么可能会忘呢”玉宝点点头,指着自己的脑门,那里的硬盘早就刻下那一组数字清晰的记忆。
那天的相聚是那么短暂,吃麻辣烫的时候秀秀明显感觉到玉宝不时的抬头看墙上的挂钟,他在掐算归队的时间。只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让面前的这个男人褪去了原有的羞涩,眉宇间有了股男人的刚毅美。
“我,我上个月的月经没有来,不知道是不是中奖了!”快要分别的时候,秀秀转进那熟悉气味的怀抱里,鼻子酸酸的说,自打见到玉宝那一刻起,她都好几次鼓起勇气想开口,但都不能确定情况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糟。
“什么!不会真的那么倒霉吧,那,怎么办啊,我没有时间陪你了,我必须立刻在下午6点前归队!”只一句话,玉宝就浑身颤了颤,晃悠悠像个不倒翁,当爹的担子太重了,他稚嫩的肩膀还没有长结实,根本承载不起这样的重压。
有那么一刻,秀秀抬头刻意的用眼睛去寻找玉宝的目光,四目相聚,玉宝眼里那一丝慌乱、一丝无助让早当家的秀秀很是失望,原以为一个男人一旦有了家,就该是个能撑天地的英雄,可是那眼神告诉她,玉宝还是个孩子,像4月半挂在枝头成长的杏子,青涩,难以下咽。
一次的冲动,造就一次意外的心灵碰撞,电光火石间,一切都还未来得及细细体会,便已尘埃落定。男人抖一抖身子,放飞遍地蒲公英,只给他们一把小伞,放飞去远方旅行,任其自身自灭。
飞翔的仪式很美,放逐的过程却很艰辛,就有那么一颗顽强的种子,转进了石缝之间的缝隙里,生根发芽,倔强的生长。他们不在耕种的季节里,却还是偏偏要固执的生长,灿烂的开花结果。那个缝隙就是一个女人的身体,于是仇恨与爱的种子都种下了,她在犹豫与恐惧之间找不到可以栖身的地方,只能独自去挖掘坟墓,埋葬骨肉。
原来滚滚红尘,茫茫人海,谁是谁的过客,谁又是谁的风景。
秀秀勉强笑了笑,心里在自我安慰,没有那么巧的事情,她也没有做好当妈的准备,而今她还时常做梦,梦里她依偎在妈妈的怀里,撒娇、攀爬。
那天的麻辣烫吃的特别快,秀秀虽然吃的很慢,想多挽留玉宝能多陪她一会,可是该走的人还是要走的,她留不住。夕阳西下,玉宝的背影和落日的余辉一道,消失在县城公里的尽头,野草沟壑、树影斑驳,他高耸的背包很美,背影像个远足荒凉沙漠的骆驼,美得像一幅油画。嘴里的麻辣烫刚刚吃的时候特别的麻辣、够味,混着临别时刚刚玉宝激烈亲吻时注入的口水香料,分泌出五味刺激味蕾,可是当秀秀抬头看着已经黑乎乎的天空,却感觉被一股酸味侵透,如浓硫酸一般烧得肠胃翻江倒海的疼。
星星很快就镶满天宇,星星点点,如在布置舞台背景,明天肯定又是一个晴朗天,可是秀秀知道她心里的阴霾天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秀秀总算挨到放学,没有抱着一大堆课本去图书馆,而是直接上了街。她花2元钱买了根测孕棒,按照说明,找了间共用厕所,测试了自己的尿液,两道清晰的红线见证了奇迹,“轰隆隆”,一阵金戈铁马的战鼓从她心里飞驰而过,踏碎她所有的单纯与未来梦想。
秀秀的确怀孕了,秋种种子春发芽,就这么简单,肚子里的小生命吮吸她的血肉,在不适宜的季节疯狂的生长。这个小蝌蚪实在是太可恶了,秀秀原本把他当个客人,可这家伙却像个主人,钻进了她的躯体,关上了门,拒绝任何人说客求情,非要修炼成人。
一株水稻从幼芽到成熟,寄托多少希望,需要多少汗水和关爱;一棵田边野草从开春吐芽到秋冬落籽,经历多少踩踏、赌咒与迫害。
同一块良田,生的位置不同,注定了不一样的命。
那几天秀秀精神恍惚,总感觉身后有人跟踪,肚子里的小家伙时而像个小丑一样,上课的时候,突然从她眼前跳过,吓得她猛的一哆嗦,连全班同学都会被她失态的表情弄得一阵惊愕;时而像个大头儿子,光着屁股从她左眼的余光跳跃进右眼。
有次她被梦惊醒,梦里她成了葫芦娃的妈,竟然一口气生了7个娃!她的肚皮成了机器猫的四维空间口袋了,里面全是光屁股娃娃,一打开,里面就有一群吵吵闹闹的光屁股娃娃,推着手推车冲出来,像孙悟空大战红孩儿那场景。
秀秀害怕见所有人,恨不得躲进无人的外太空。
同在一个舞蹈队的俊峰觉察出了她的异样,这些天图书馆里也找不到秀秀,好几次找借口关切的问候是不是病了,可都被秀秀搪塞过去了。
因为肚子里装了个定时炸弹,没几天,秀秀就彻底崩溃了,她害怕孤独,害怕未婚前先当上了妈,害怕流言蜚语,害怕肚子里的肉球,会一天天的涨大她的肚子,像国外科幻恐怖电影镜头里的那个异形怪物,拖着长长尾巴,一点点啃食她的肠胃,最后破肚而出,直到将她啃食得面目全非,啃成一堆白骨。
“晚上有空吗,陪我走走吧。”上完一个晚自习,秀秀叫俊峰陪她去操场走走,只一句话,就让这个同样俊俏的小伙子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什么!你怀孕了,是那个要开飞机的小子的吧,这事要是让学校知道了,可是要被开除的啊”秀秀感觉到身边的男人也有同样的惊吓,她抬头和眼前的这个陌生的男人来了次碰碰车,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的去看眼前这个苦苦追求她的男人,每天都如木偶一般坐在图书馆的最里角,贪婪地看着她的背影,全班人都知道,在班里的外号叫“呆男”。
从这个男人的眼中,她感觉到不过是一次擦肩的偶遇罢了,天涯咫尺,咫尺陌路,渺如云烟,彼此绝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