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很失望,都是经不起事的小男人。她终于明白小女生都有大叔情节的原因了,不是因为大叔有多好,而是因为大叔撑开能遮阴,收起能撑一方墙。
“你借我点钱吧,我去医院打掉,学校知道就知道吧,反正我们是真心的,大不了我不读书了去陪他守边疆。”秀秀语气很坚定,她相信那个男人,无论飞多高、飞多远,爱的方向盘都把握在他手里,心已经给了他了,她们已经融合在同一管血液里,谁也别想分开他们。
“钱我这有,你哪天去医院,我陪你吧。”秀秀一只手接过峻峰递给她的一百多块钱,另一只手推开了想抱她的这个陌生的男人,转身走进操场边已经漆黑的宿舍走廊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喜欢一个人呆坐在无人的黑影里,让黑暗把自己包围,让自己消失、隐身在黑暗的任何一个黑点里,只有这样她才感觉有点安全感。
原来黑暗不光能制造恐惧,也能抚慰伤口。
为了避开可能遇到熟人,秀秀找遍了这座县城的大街小巷,最后撕了张小广告,在一个写满“拆”字巷子尽头的拐角处,找到了那家没有门牌的私人医院,说是私人开的,她知道其实就是一家黑医院,什么资质都没有。接待她的是位已经70多岁的老奶奶,满脸的刀刻皱纹,面无表情,手脚却很麻利,收费也很便宜,一接到秀秀递过的钱,她立刻就上足了发条,浑身抖擞,端出一脸盆,倒进去一瓶冒热气的开水,“稀里哗啦”的洗着一堆闪闪发光的刀具,秀秀觉得她洗的是自己的肠胃。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老奶奶,她满脑子里都是村里的丁婆。
可现实是丁婆专门接生,这个老奶奶专门杀生。
屋子里面黑乎乎的,一盏大概只要15瓦的灯泡亮了后,秀秀看清屋子里只有一张铁架床,床边的扶手锈迹斑斑,一层乳白的胶漆已几乎脱落干净,露出黝黑的铁管,墙上原本应该刷了漆,只是因为这间地下室地势很低,潮气很重,已经脱落了好几层,看不出原来的模样,露出一块块镶嵌在墙体里面的青砖黄沙。一簇簇紫色的青苔在砖角的缝隙中滋生,竟然生出两朵如紫菜一样大小的花蕾来。
床单上沾满黑黝黝的油迹,猜不出床单原来出厂的颜色,墙角的一垃圾桶里满是沾了血块的粗糙的卫生纸,堆得高高的,如装得满满的爆米花桶,只是没有爆米花的香味,远远的就传递出一股倒胃口的酸腥味。
看来这家的生意还很好,秀秀紧咬嘴唇,脑子竭力去想家乡的大河,想开春时漫山遍野的花草地里开满遍地的紫色四叶小花朵,她躺在那花的床铺上打滚,滚得全身满是花粉的香气。
这叫转移思维,她怕再多看几眼,一定会翻江倒海的呕吐。
“小姑娘,有点疼的,忍着点,脑子里想些快乐的事就不疼了,男人的快乐就是建立在女人的痛苦之上的,当女人本来就命苦,认命吧。”只几句冷漠的关心客套话,就让秀秀委屈、痛苦、恐惧的河床彻底决堤了,泪水从眼窝里涌出来,顺着面颊翻滚,呛得她窒息。
尽管满脑子里都是玉宝的模样,可是身体还是割肉般的痛,刮刀在肉上刮磨的“嘎吱”声撞击着脑神经,每刮一次就如一面铜锣在脑子里敲响,“轰隆隆”的从左耳洞一直翻滚到右耳根,疼痛让秀秀收缩、再收缩,直至将身体卷缩成一个球,缩成一只被拔光了外刺的小刺猬。
秀秀毫无保留的躺在床上,“大”字型摆着造型,像个被摆拍的木偶,头顶的天花板肯定某处渗漏,“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水,也许它是为进这间屋子的女人们集体流的泪。
秀秀侧过头,紧闭双眼,攥紧拳头,浑身的肌肉僵硬成一块干硬的木板,被阳光风化得没有丝毫水分,身体麻木得不能支配,连动一下脚趾头的权利都没有,随时都可能崩裂成一堆烂木条。
她像只被扒光了毛的板鸭,被人按在剁板上。
“啪”的一声,老女人手指的铁镊子在她张开的双腿某处开了个天窗,先是一小股热热的体液慢慢试探性的流了出来,老女人本来还很呆滞的眼睛一看到有殷红的血流出来,顿时就充满了电,变得炯炯有神,往外放光,她看准时机,另一只手里的刮刀顺着那刚刚开口的缝隙中伸了进去,庖丁解牛一般顺着肌肉的纹路手腕一抖,猛的一使劲,锋利的刮刀泛着刺眼的寒光,如打着手电在寻找东西一般,在狭小的空间里游走、来了个华丽转身,如冰刀在冰面上极速的滑行。
“嘎吱吱”刀片飞速的旋转,来了个360度大回环,大开杀戒,所到之处都是肌肉韧带的割裂声,直至刀片在狭小的空间里画了一个小小的圆,从起点出发又回到起点,做了一次逆时针旋转。
最后,一小坨鸡蛋大小的肉球在缝隙中被割离出来,肉团虽小,各种颜色的肉都有,有紫色的、有红色的、有乳白色的,和着一些已经凝固的血块,如被上了色的酱肉。
那团肉借着昏暗的白炽灯光亮,泛着油脂一样的光,大概是刀片割的速度太过于追求速度,以至于那团小肉块被老女人挤压、分离到手心的时候,还在有节奏的跳动,开裂的肉口处伸出了个小嘴,一张一合,如只离岸的小黑鱼,拼命的呼吸着空气,又像是颗在呐喊的小心脏。
“嘣”小肉团连接母体的最后一根神经线条在老女人手腕的一个割麦子回收镰刀的动作后,被彻底的割断了,秀秀听的真切,那断裂的声音像是有人从背后挑断了她的脊梁,响得那么清脆;疼得那么酣畅淋漓,不再有丝毫的藕断丝连。
大腿两侧刚刚流出来的还只是溪流,可只一下子,山洪就涌了出来,一如小时候山体滑坡洪峰一路呼啸而来,耳边没有了闷雷声,只有地下室回旋的风声。整个屋子顿时就弥漫着一股呛鼻的血腥味,她屏住呼吸,不想品味她孩子的味道,可是刺鼻的血腥味道还是从四面八方、从每一个毛孔口向她进攻。
“你是怎么当妈的?”感觉有人在掰她的嘴唇,拿个话筒,对着她耳边大声咆哮、质问。秀秀死死的撕咬着下嘴唇,选择沉默,直至撕咬得下嘴唇开裂,血液沾满她雪白的牙齿,她也不松口。
只短短的几分钟,女人却感觉煎熬折磨了她几个世纪。
“好了”老女人紧绷的神经随着那团肉一起松弛了下来,她随手将那团肉扔进一边的一铁盘子里,全身如泄了气的皮球,干瘪成一张挂在衣架上的皮囊,瞬间没有了刚才上战场上的那份巾帼豪迈。
那团肉刚刚还包裹的很严实,可是一离开老女人的手心,就在铁盘子里散落成一堆堆小肉块,如积木倒了一般,散落变成一堆“宫保鸡丁”一般的小肉块。
“谢——谢”
结束了,秀秀一刻都不想停留,挣扎着站起来,发现床上脱落了很多她的头发,不知道是谁在一边揪下的还是她自己挣扎揪下的。扶着墙,墙边漏水处的“嘀嗒”声证明她还活着,拖着淋血的双腿走出那扇低矮的小门,每走一步感觉身体就轻一点,腿脚就发软一些,眼前就更模糊一点。
那个只有10几米的小巷,她扶墙走啊走,走啊走,走了足有10几分钟,是那么漫长,前面小巷的尽头黑乎乎,没有尽头,一如她的漫漫人生路。很多年后,秀秀时常从睡梦中被惊醒,梦里反复出现这样的尽头,她独自走在一条幽暗、深邃的小巷里,怎么也走不完,前面一片漆黑,耳边有人在呼吸,可她不敢停下来,因为有次好奇的一回身,身后跟着个大头娃娃,瘪着嘴,用还没有发育好的干瘦的小手,弱弱的牵着她的衣襟,就是不放手,小小的眼睛里满是委屈。
秀秀不敢停下来歇一口气,她更不敢回头再看一眼那间黑洞洞的屋子,那间地下室就是个集体坟墓,是个屠宰场,无数个小生命在他们妈妈的陪伴下,抚育了他们只短短的几个月,就一个回身,亲手将骨肉送进地狱,在这里将他们肢解、拉进马桶,冲进下水道,有的甚至长出了手脚,有的都长出了能认出妈的雪亮的眼睛。
秀秀怕有孩子一身血红的跑出来,抱着她还流血的大腿,喊她“妈妈”。
原来世上最危险的地方,是在妈妈的子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