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皓今年十一岁,也在“上九学社”求学。
杜威那伙人走后,秦明便让众学生们先回去,苏皓自然比老槐回来得早。此刻他正规规矩矩跪在姑姑前面,交待今天发生的事情。
三小姐端坐在椅子上,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执掌家权的主人气势。她此刻面含怒意,看着苏皓的神色。倘若他有一丝眨眼或者语调不顺,那自然是在撒谎,她便会将手里的戒尺狠狠打他的掌心。
七年前,她还是一个碧玉年华的少女,却同时痛失数位至亲。使她不得不亲自退了婚约,撑起偌大的家业。这其间的辛酸连诉说的地方都没有。唯有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大哥的遣孤身上。
唯有他懂事一点,早日接过自己的担子,才能早日告慰父亲和大哥的英灵。
她怎么能不约束得严格一点?
看着眼前稚意未退的眉眼里,已隐约有大哥当年的英气,她怎么舍得在他早已红肿不堪的手上再打一下?可他也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新来的先生一到,他竟伙同其他人一起戏弄人家。
“他们不懂,你也不懂吗?”苏三小姐斥责苏皓。
苏家现在的局面是前所未有的艰难。一方面仍在继续为朝庭供制铁器,一方面却无人打理朝政。这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一块肥肉。
只要娶了貌美无双的苏家三小姐,就等于接手了苏家所有的经营,以及朝堂的肥差。美貌与巨财兼而得之,谁不眼馋?所以,如何拒绝附近州县里,那些觊觎苏家家世而来的纨绔子弟,就成了她时常要烦恼的事情。
如何拒绝倒不难,难的是拒绝后要如何应对?目前仗着父亲年轻时曾和州牧大人等人结下的“十八盟”,尚可抬出来压压人。
可谁都知道,这“十八盟”目前也不过是唬人而已,就靠着昔日建起来的“上九学社”勉强维持着往日的情谊。“上九学社”一日不支,这些人只怕连现在的虚情假意也懒得装了。
到时候苏家真可谓孤立无援,想过点安稳日子只怕都难了。
说也奇怪,以前父亲大哥在世时,学社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乱子。这几年那些世家子弟们一日顽劣过一日,曾经一个月气走过十三位先生。
现在苏家请先生是难上难,等真请不到先生了,学社还不是得宣布解散?
好不容易今天请来一个,学生们就这样戏弄人。那些外人倒还罢了,这苏皓也不知道维护着自家的事情,跟着别人起哄,如何能不教人生气?
苏皓高抬着红肿的手,却不敢掉一滴泪。姑姑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她不许苏家的男儿懦弱。
老槐在外面看得实在是于心不忍,顾不得小少爷还跪着,就在外头请求进来。
小少爷毕竟年龄小,别人要闹事,他也阻止不了。老槐一个劲的替他求着情。
苏三小姐眼圈一红,心就有些软了,便让侄儿起来说话。
苏皓又接着说,赵宣如何当堂挑战先生,如何摆弄麒麟残局,如何棋局约定时间,这样一说,急得苏三小姐几乎又要将戒尺打过来,幸好苏皓急急说了先生随手便将残局化解,这才少挨了一戒尺。
可等到苏皓接着说这新来的先生如何弹奏一曲,连陆家那位穿着男装的女公子也甘愿服输时,便有些坐不住了,连连去看老槐的神情,对照一下侄儿有没有撒谎。
再说到杜家那位蛮横无状的公子被秦明戏弄得团团转,就连后来叫来的护卫也打不过秦明,一群人灰溜溜的走了时,这自持见多识广的三小姐再也淡定不了了。
这些世家子弟哪个都不是省心的,可新来的先生一天就将他们制伏了!
她有点不敢相信。
学社里那些世家子弟会刁难新来的先生,这她心里是有数的。她也知道如果有她在场,可以镇住那些孩子。可她不能天天都在啊!
以前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所以,她便有意只让秦明自己一个人去。若是他今天镇不住场面,也只能怪自己看走了眼,或者苏家时运不济。
但没有想到,秦明一天……不对,半天,就镇住了那些人。
她有些激动,莫不是天天祈祷父亲大哥保佑应验了?苏家真来了救星?
看老槐的神色,显示侄儿并没有撒谎,再看他红肿的手心,苏三小姐油然升起一股心疼,忙让他快些去吃晚饭。
仔细又问了老槐,苏三小姐听得频频点头。特别是对付杜家那个蛮子时,她更是对秦明大加赞赏。
苏家今时不同往日,平时也不敢对这些世家子弟们太严苛,免得那些护犊子的跳出来指责不是,平白增加世家之间的不愉快。若非如此,苏家也不会对以前的先生被气走而苦无对策了。
秦明只一味退让,并没有伸手教训姓杜的,就是州牧大人心里再不痛快,也找不了先生的茬,找不了苏家的茬。
这先生果然周全。
但老槐接着又说道:“那杜公子心怀怨恨,故意损坏先生住的寝舍,害得先生没地方住。不过那先生也真神了,他竟然早就预料到,早作了打算。”
这倒真像杜家人的行事作风,苏三小姐皱紧了眉头。
想了想,她便朝门外喊了一声:“富贵堂兄!”
苏富贵果然又在外面听壁脚,听到叫自己便赶紧走了进来。
三小姐皱眉,本想先责怪他这爱听壁脚的毛病,不过想想了算了,他反正也是不听的,便直接说道:“劳你明天中午给先生送午饭吧!要丰盛一点。”
杜家人竟敢这样对先生,她苏家的执掌人要让他们知道,苏家请的先生,他们至少应该以礼相待。
苏富贵咂了咂嘴,没说什么,应了一声。他本想说,世上哪有这么厉害的先生?三小姐别被老槐一张破嘴给骗了。可老槐还在这里,三小姐势必不会听的。也好,明天去送饭,就去见识一下,这先生究竟怎么个厉害法。
刚走到门口,苏三小姐又叫住了他:“小少爷的手被我打肿了,劳堂兄一会儿替我给他上点药。”
三小姐说完,叹了一口气。执掌着一个大家子,为了有威慑力,她竟不能在人前露出柔软的一面。
遣了老槐出去后,这偌大的书房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看着规置一新的书房,书桌上和田玉龙镇纸压住的纸上,飘逸隽永的四个字静静的躺着。
魑魅魍魉。
不知道这世上的魑魅魍魉什么时候才能除去,新来的先生真能救得了苏家吗?她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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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东方,又是新的一天。
太阳透过窗户照进来,秦明倏忽醒转,睁开眼睛。
昨晚打坐修习时,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还是坐着的姿势。虽然腿有些麻了,但毕竟修习了一夜,他觉得浑身的真元更比昨日要充沛。
由于丹田处那团火热相助,他随时都能修习,而且获益比别人都要多出数倍。
缓缓下了床,伸了伸发麻的双腿,秦明走了出去。
刚一开门,老杨就热情地迎了上来,笑眯眯地问:“秦先生,一夜睡得可好?”
秦明点点头。
老杨又指着树荫下那张桌上的一些清粥小菜说道:“秦先生随便吃些早饭吧。都是些农家小菜,将就着吃。”
热情得秦明都有些不好意思,忙让老杨也一块儿吃点。老杨却说早就吃过了。
却之不恭,秦明只得坐下。清粥小菜当然比生黄瓜生土豆好多了。秦明没想到经过一个多月的饥饿后,能过上三餐都有人惦记的日子。
这老杨一家真是实在人。
小葵在井边洗着衣服,俏脸红红的,不敢抬起来。洗好了,拿到旁边杆子上晾晒,原来那是秦明的衣服。
秦明喝完粥,站起身来,跟老杨打了个招呼就要出去。经过小葵时,却听到她也羞怯怯地说了声:“先生慢走!”
秦明忽起玩心,回过头逗小葵:“你也叫我先生?那……我是不是也应该教你些东西呢?”
果然小葵立即又羞红了脸,低头不语。
秦明笑笑:“现在不早了,我要出门了。晚上回来就教你些,走了!”说完便抬脚跨出院门。
小葵闪亮的眼眸望着秦明俊朗的背影,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晚上回来”这四个字,犹如脆鼓敲着她的心。就好像她爹每次出门前,都会跟娘说一声:“我晚上回来。”
呼吸一阵急促,她悄悄伸出手,轻轻抚着那件刚刚晾晒的青布衫。
秦明跨出院门,抬着看着,昨天那只小青鸟果然还跟着他,在上空盘旋着,“吱、吱”地叫。
这鸟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