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你又想他了?”孟婆看着一遍一遍抚摸手中流苏的姜依凝,忍不住说了一句。
已经一个月没有来看她了,药倒是天天有人送来,只是她的眼睛自从换了血后似乎不见好转。
“孟婆,今日你怎有闲情来我这?奈何桥上的鬼魂可都转世了?”
“都已过了奈何桥。忘记,其实很简单,不过是喝一碗汤的时间。”孟婆走到她的面前,牵起她的手,“公主,我见你无趣,给你讲个故事听听,如何?”
“可是关于奈何桥边那两只小鬼的?”奈何桥边,彼岸花中,他温柔地扬起她的长发,莞尔一笑。
“是,他们便是我被月老捉去的原因。”
“为了素不相识的两个人,还真是不值啊。”若是姜依凝,定是不会管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何况明知帮他们会害自己,如此得不偿失,何必去做呢?
“公主,原先他没有那么生气的,是我无意提及了阳间之事。当所有一切说明,才发觉,自始至终原是我对不住他。”孟婆说,“公主,你可还记得,当初的宜春院?”
“自然是记得。”那可是她第一次进烟柳地,怎么会忘呢?
姜依凝走后不过些时日,便不知老鸨从何处买来一位眉清目秀的姑娘。名为玉生烟。此女多才多艺,还会对对子,看模样像是书香门第,应是家中发生了变故,真是可怜了。
从小被家人捧在手掌的明珠,竟沦落到与最被人看不起的“娼妓”。曾经是个什么模样的,除了她自己,无人知晓,她不愿提及,他人也不愿去问,因为她的曾经无论多么辉煌,现在的她,不过如此!
约莫又是半个月,宜春院门口来了一位戏子,他总是戏装不离身,戏妆不落,他曾经风靡一时——他就是珠有泪。他会唱,唱戏,唱歌,他还会谱曲,会弹曲。唯一的不足的就穷。他四海为家,可遇不可求,数年前,当今圣上命人寻他为自己庆寿,可是无论怎样也找不到他。
珠有泪在宜春院前,搭了一个简朴的戏台,他用精湛的演技,动人的神色,优美的身姿,悦耳的声音迎来了不少的听戏人。
原先,老鸨是不同意的,嫌他吵闹。后来她发现,恰恰相反,珠有泪的来临为宜春院添了不少客官。
这日,乌云布满天空,却总是不下雨。珠有泪唱罢最后一曲,听戏人已经散去。这日的行人格外的少,宜春院内却意外的热闹。随便捉住了即将进去的人,一经打听,原是正值碧玉年华的玉生烟过生辰。各种“名门正派”“书香子弟”,皆来为她庆祝。
珠有泪瞥了一眼里面,忽而忆起一位故人,不知为何,他竟忍不住唱了几声戏:“花开花落谁怜……”这一曲词,是他为那位故人所谱,倒也不能算是为那位故人,倒可以说是因为那位故人。
院内,人潮汹涌,摩肩擦背。你一言我一语的。
老鸨可是在回老家前放了话,今儿个玉生烟以真面目示人,一直听闻玉生烟如其名般,似玉无暇,若烟缥缈,仿若天仙下凡。今日,终于要见到久违的真人容颜了。
众人议论着玉生烟会是什么模样。突然,一位窈窕婀娜的女子走了出来,台下顿时安静了下来。片刻,又大叫了起来:“我们要见玉姑娘。”
该女子眉梢一皱,有些不满。她厌恶地看了一眼台下的眼,觉得他们的眼光真是差极了。
“都给老娘安静,还要不要见玉生烟了?”她一声大吼,台下陷入一片寂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片刻,有几条彩带纷纷落下,挡住了众人的视线,恍惚间,一个人影缓缓从里面走出来。待人影走近,彩带一收,一位美人便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玉生烟的左眼角下有一颗泪痣,樱桃小嘴,穿着素白长裳,自带一些仙气。
台下又是一片闹腾:“玉姑娘,我爱你,我要娶你!”
“玉姑娘,我愿意为你赎身!”
台下一片闹腾,不论话语有多么动听,到底都是假的。她是心知肚明的,即使那些子弟真的想娶,他们的家人也不会同意的。
人群中,有一个满脸戏妆的男子格外显眼,他正静静看着玉生烟,嘴角微翘,像一条倒挂的彩虹,极是好看。
日薄西山,人已散去,玉生烟站在台上,笑了一天的脸有些僵硬了。她拍了拍脸,整理了一下表情。才看向了老鸨的亲女儿:“你答应我的事情呢?”
女子错愕,脸色一沉,二话不说甩了她一记耳光,响彻整个宜春院。玉生烟明显是很震惊的,她不敢相信又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她不仅没有半分怜悯,反而一把拉过她的头发:“给老娘把你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收起来!这儿没有人看戏,你装给谁看?!难不成,你还指望我可怜你?笑话!”
“我没有……”玉生烟只是这样解释了一下,她就觉得她在狡辩,一把把她摁倒在了地上,扒开她的衣裳,拿出自己的发簪,扎在她的胸口上,伴随着玉生烟的一声哭腔,她的发簪仅仅用了几秒,就已经刺入到玉生烟的肌肤里又出来了,进去时是光亮的,出来时,已是被玉生烟的鲜血渲染成了红色。
“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玉生烟声嘶力竭喊着,因为那种感觉真的很痛。该女子还是觉得不解气,凭什么她可以抢走自己的所有风头,凭什么??她越想越不甘心,手上的发簪一次次刺进她的肌肤又拔出来。
“住手!”老鸨的女子看了过去,看见是珠有泪。立马脸色一变,笑嘻嘻扶起了玉生烟。
珠有泪先前的确是随众人离去了,而且他都已经到了客栈中,还是忍不住想要再去看看玉生烟,方才人太多了,他并未看清楚。想想,还是决定再去看看。
珠有泪用轻功跳到台上,她把发簪放到身后,不让他看见。珠有泪也假装看不见,他扶着玉生烟。玉生烟寒毛竖立,身子往后缩了一下。珠有泪直勾勾看着她,淡淡一笑,眼角的梅花状也随着一动:“百闻不如一见,果真如传言般美。”
“谢谢。”她的声音很小,离了台便听不见了。
“实话。”在一旁的女子停不下去了,却又无可奈何,谁叫自己喜欢珠有泪的,不过,她可不能白手拱让。
她知道,老鸨的女儿喜欢珠有泪。即使她也喜欢他,她绝对不能与她抢,不然真的会被打死的,贱命要紧。
珠有泪就不从了,他一把搂过玉生烟的肩膀。玉生烟的脸上有些红晕,很浅,非常浅,浅到几乎看不见。
“珠有泪,她区区一个不要脸的娼妓居然喜欢你,还说要嫁给你!”老鸨的女儿突然大喊了一声,指着玉生烟。
珠有泪低眉浅笑:“她所言可属实?”
“不,没有,我没有……”玉生烟低下头不敢看他。
珠有泪看着急得似是要哭出来的玉生烟便觉得有几分好笑。他温柔地把手放在他的发丝上:“小生不过一介戏子,竟得姑娘青睐,实属荣幸。”
玉生烟错愕,面前这个红遍九州的戏曲家竟然对自己说出这般动听的话,竟抬高她这么一介娼妓,而贬低了他自己。分明在世俗眼光中,被娼妓看上是一件很耻辱的事情啊。至少说,在那些来往的客人中,十之八九是如此认为的。
珠有泪突然横抱起玉生烟,跳下戏台,对身后愣在台上的女子说了句:“我先借走一下,一会还你。”
珠有泪抱着她到了医馆。
给她认认真真检查了一番,她身上的伤疤竟然比那战场上杀敌的将军的还多。他觉得那个女人真是丧心病狂,最毒妇人心也不是没有理由啊。
大夫给玉生烟上了一些药,玉生烟都已经满头大汗了,还是一声不吭。终于都上好了,玉生烟走了出来,脸色苍白极了,就像是刚生了一场大病一样。
珠有泪走到大夫面前,大夫给她开了点药,他付过钱便带着玉生烟离开了。
珠有泪带她去了面馆,给她下了一碗面条,玉生烟毫不犹豫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她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老板,再来两碗。”珠有泪说。
“好嘞。”
珠有泪看着她,有些心疼。玉生烟边吃边傻傻看着他笑:“谢谢,我会还你的。”
“不用还。”
“那可不行。”玉生烟摇摇头,“你要是不用还,我就不吃了。”
“好好好,要还的,吃吧。”珠有泪温柔地摸摸她的头,一手的胭脂味。
玉生烟吃完后,珠有泪带着他四处走了走,一直到晚上,她才悄悄把她送了回去。
玉生烟笑嘻嘻看着珠有泪:“今天谢谢你了。”
珠有泪拍拍她红彤彤的脸颊:“再等等,过些时日我定来赎你。”
他说的很平淡,却很有力。玉生烟仿佛看见黎明的曙光,自从离开了家,她的眼中只留有悲痛这一种情绪。直到遇见了他——她喜欢他的声音,如泉水激石,泠泠作响,总让人觉得那是希望的声音,似乎还有酒的作用,让人陶醉其中。
她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淡淡一笑,眼角有了一点泪光,珠有泪伸出手给她擦拭,苦笑了一下:“哭什么,你是傻吗?”
“我才没有呢。”玉生烟别过脸,胡乱擦了一通。
“好了,不逗你了。我还有事。”珠有泪说罢,便离开了。
他来到老鸨女儿的房间,此时她正在换衣服。
珠有泪敲了敲门,她不耐烦地问了声谁。
珠有泪只是撇下一句话:“我把玉生烟好好交给你,你敢伤她一分试试!”
她穿好衣服去开门时,早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珠有泪回到客栈,闻了闻手上的胭脂味,除了胭脂味还有玉生烟的血腥味,他闻了有些作呕。
他洗了洗手,用毛巾擦干。随后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把秀发放下,他的秀发很长,比姜依凝的还长一点点。
他摸摸自己的戏妆,已经多久没有在别人面前卸过妆了。
她三岁丧母,一直是靠父亲唱戏养着,其实靠父亲唱戏那点钱是养不活他们二人的,于是他四处借钱,终于在珠有泪十三岁那年,所有债主找上门来。他叫珠有泪躲起来,他就亲眼看着父亲死在面前,被乱棍打死!他永远忘不了父亲最后那一抹希望的眼神,只要珠有泪还活着,他的希望就还活着。
珠有泪自从八岁学戏,便是除了教他唱戏的父亲见过他卸妆的样子,父亲死后,便再也没有人看过他卸妆模样,包括那位故人。
珠有泪先是把秀发梳顺。而后走到放脸盆的地方,用毛巾擦掉戏妆,只擦了一半,他突然停手了。一脸放进盆里……戏妆散在水里,将水染成了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