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春院一如往常般热闹,玉生烟脸上的笑一如往常般灿烂,似乎昨天什么都不曾发生。
珠有泪今日嗓子有些沙哑,便没有唱戏了。他也随那些客人进了宜春院,总是勉强微笑的玉生烟让他有几分心疼。其实看看自己这一身戏装,到底还不是为了父亲的遗愿吗?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戏子脸上的一秒纯笑,台下练习得数载假笑。
一袭百合粉色长裳的玉生烟素手撩拨锦瑟(瑟:中国古代的拨弦乐器。形状似琴,有25根弦,弦的粗细不同。每弦瑟有一柱。按五声音阶定弦。最早的瑟有五十弦,故又称“五十弦”。),手上的飘带随着手起手落而飘动着。瑟弦声声声如丝竹悠扬,飘入众人的耳中。
玉生烟笑如百合,高雅。她专心撩拨着锦瑟,弹着每一个音,终于一曲终。玉生烟缓缓站起来,朝台下人深深鞠了一躬。
青柳(老鸨女儿)走出来,眼中充斥着对她的厌恶,她慵懒地看着台下一群庸俗之人,高亢地说了一声:“下一曲,《锦瑟》。”
台下一阵呼喊,有些读过书的人,大喊了俩人之名:“玉生烟,珠有泪!”
随后竟有人起哄:“戏子无情珠有泪,娼妓无义玉生烟。”
惹得台下人一片哄笑,青柳也跟着他们一起笑。玉生烟已经习惯了陪笑,所以没有人看出她的不满。
这样的玉生烟的确可怜。
玉生烟坐下,轻轻将手放在瑟上,她手弹嘴唱着,同一时间,台下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附和着她的歌声:“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明月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此诗是李商隐的名诗。
台下人闻声看去,珠有泪满是戏妆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浅淡的笑。他的眼睛温柔的停留在玉生烟身上,再看看玉生烟,她依旧是笑,只是比先前的笑容要多上几分自然,多上几分温柔,几分羞涩。
青柳咳嗽了一声,玉生烟才知道自己失了态,便收回目光,低下了头,不好意思看他。
青柳有些花痴地看着珠有泪,可珠有泪却是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就潇洒离去了。
青柳顿时觉得心底有一股大火想要朝玉生烟发去,无奈现在的人太多了。
青柳狠狠在地上跺了几脚,带着满腔无处可撒的怒火转身上了楼。
玉生烟也站了起来,上了楼。
玉生烟才走进房间,一股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来不及躲避。瞬间,她觉得头重脚轻,双脚一软,摊跪在了地上。
随后便有两个人把她带走了。她被带到一个偏僻破旧的房子里。
房子里有一根很大很粗的柱子,柱子上满是尖利的针。他们把昏迷的玉生烟毫不留情地摁到柱子上。尖利的针直接穿过她微薄的皮肤进去了血肉里,鲜血顺着针口流了出来。
玉生烟直接就被疼醒,可是她竟然连叫出声的力气都没有。玉生烟惊恐且害怕地往下看了一眼,她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血,今日是第一次见,竟然还是自己的血。
她素来不爱闻血腥味,因为她觉得反胃,现在闻着自己的血腥味,却没有半分反胃,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恐惧的感觉。
带她来的两个男人踢了一下她的脚,她的脚就往前去。大小腿被尖针刺入,鲜血溅到了地上。她很想大喊放开,可是那香的作用太大了,而且,这儿太偏,谁会听见呢?
突然,她的身体被整个拔出,鲜血四溅,地上,柱子上,带她前来的人的脸上,身上。
玉生烟以为结束了,没想到,这还只是开始。
玉生烟绝望地看着门口,青柳走了进来。她的手中拿着一条毛毛虫,玉生烟一直就很怕毛毛虫,青柳把毛毛虫放进玉生烟的衣服里。她清晰地感受到毛毛虫在她的身上肆无忌惮地爬着,青柳拉住玉生烟的衣襟,一把扯了下来。
那些已经与血肉混在一起的衣裳被强扯了一下,一整件一身少说有二十处带有玉生烟的肉。
青柳拍拍手,从外面走进来俩粗大汉,络腮胡子。看样子比玉生烟大了少说十五岁。玉生烟惊恐地看着他们,她试图挣开身后的人,一切都是徒劳。
玉生烟眼看着他们一步步逼近自己,泪水到底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玉生烟,别装清纯。即使你还是雏,外面又有多少人知晓?在他们眼中你只是一个被男人玩过无数次的娼妓,和那些人一样!下贱!”青柳一巴掌把在她身上爬的毛毛虫打死了,毛毛虫的鲜血与玉生烟的融合成了一滩。她冷笑了一声,“你的曾经永远不复存在了,你以为还有人把你当成掌上明珠吗?你以为你出了事,还会有人在意吗?别妄想了!”
玉生烟从来就没有这么想过,她只想安静过完一生。只是不巧,她遇见了珠有泪。
“知道吗?我原是打算毁了你的容颜的,可是你是招牌,总不能因为我自己的事情而毁了我娘亲毕生的心血啊。所以啊,我打算毁了你这个人!”青柳往后退了几步,“松开她。”
玉生烟倒在地上,一身的伤口沾满了灰尘。青柳带着那俩人离开了,顺带还把门关上了。
青柳三人就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须臾,门从里面破开,两大汉从里面飞了出来,重重摔倒在地上,直接死亡。
青柳胆怯地往里面看去,珠有泪正脱了自己的衣裳给玉生烟披上,最终自己只剩下了一件薄薄的白裳。他弯下身子抱起了玉生烟,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痛恨一个人!
他走了出来,已经懒得去看青柳了,他温柔地看着怀中的人,试图用眼神告诉她:“别怕,我在。”
玉生烟的眼中却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珠有泪把她带回到了客栈,才急匆匆去找大夫。
大夫看了眼玉生烟,医者仁心,也泛起了怜悯之心:“这人下手也太狠了吧若是再深一毫,必死啊。”
珠有泪坐在床边,心急如焚。
好一会儿,他才送大夫离去,又带了几贴药过来,有喝的,有敷的。
珠有泪轻轻给她褪去衣裳,细腻地给她上药。药入伤口的疼痛,让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珠有泪突然开口:“抱歉。”
玉生烟疑惑地睁开眼:“为何?”
“我害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待我伤好,你带我离开这可好?”玉生烟拉住他的手。她真的害怕再回宜春院了,那儿就是地狱。
“不行……”珠有泪挣开她的手,“你会吃很多苦的。”
“我不怕吃苦,求求你。”
“不行……”
“就算你把我赎出来又怎样?我能去何处?”
“我会给你安排一个住所的。”
“可是……”
“那里的人会待你很好的。”
“你……为何不是现在就送我去那,一定要赎我出来呢?”
“我还有事情找宜春院的人算呢!若是直接送你离开了,那笔债,我就拿不回来了!”珠有泪说,“别说这些了,我给你上药,别动。”
玉生烟乖乖地让他上药。
几日后,玉生烟的伤已经好了一半,他带着她去街上玩。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玉姑娘,你随我去个地方可好?”
“好。”她不会问他去往何处,因为她知道,无论在何处,他都一定会保护她的。
她突然闻到一股清淡的百合花香,是珠有泪身上散发出来的。她怎么之前没有感觉到呢?
珠有泪带着她来到一座离客栈并不远的小院子里,一脚入院,整个院子都被百合花香席卷着。
往院子里走去,满院百合,色泽不一,争相开放。
珠有泪随手摘了一朵花,别在玉生烟的发丝上。
珠有泪浅浅一笑:“你还是适合粉色的百合,高雅。”
“谢谢。”
珠有泪拍拍她的头:“待何时,你若有心仪之人,同我讲,我馈你满院白百合。”
看着珠有泪脸上的笑,玉生烟觉得心里有种说不上的压抑感。她虽然是想与他一同实现白百合的寓意,可自己不过是低贱的娼妓,怎么能高攀他呢!?
他没有嫌弃自己是娼妓,还帮助自己,就已经很不错了,到底为什么还要奢望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呢?玉生烟这样想着,可她心里还是有些不满啊,若不是家道中落,怎么会配不上他呢!可……若不是家道中落,她又怎么会沦落至此,遇见他呢?
她在最美的年华遇见了最惨的事情,却因为最惨的事情遇见了最好的人。还有比这个更可笑的事情吗?显然是没有了。
珠有泪大抵猜出了她的小心思,却也没有说什么。他真的不希望玉生烟与他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她是个好姑娘,她会遇见更好的人,她不应该把最美的华年浪费在一个戏子的身上。这么做太不值得了。
绕过百合花,再往里,除了一座孤零零的坟再无其他。
孤零零的坟上只有一块破旧的灵位,灵位上仅有一字——纯。
珠有泪,伸出手去拍了下灵位,笑道:“她与你一样,是艺妓,先前我无力护你,这一次,便是豁了性命也要保护好她。”
玉生烟自嘲一笑,原来自己只是个替身啊。还以为遇见了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
珠有泪回头看了眼玉生烟,对她说:“这坟中之人,甚爱百合,尤为粉,高雅清纯。与她本人一样。”
“她是谁?”
“一位故人。”
“具体。”
“白纯雅。”
“我能否冒昧问句,你们怎么认识的吗?”
“与你怎么认识的,与她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