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骏马飞速奔驰,扬起路面上的黄沙尘土,前方的路不断向脚下冲来,然后又立即被甩在身后,这感觉就像是在飞一样。
孟杰心想:马车前室可比闷在车厢里强上太多,我还不如做车夫呢,天天都能体验这么爽快的感觉,关键还能赚钱,然后就可以吃上各种各样的山珍海味。
赶马的车夫是个迈入中年的淳朴男子,他见其中一位乘客出来,先是善意提醒不要摔落下去,然后才回答孟杰的问题。
“小客官啊,你可别看我就是挥挥鞭子这么简单,车夫的活是没那么容易做的,我这也是个体力活呀,要长时间坐着保持专心,还得眼力好、反应快,马呀毕竟是畜牲,还需人看管着的。俗语有云行行出状元,但你小小年纪想当车夫岂不有些糟蹋,我呀要不是因为家境贫困,没钱去学那文士的东西,才不会甘心来做车夫呢。”
孟杰不信,又再问道:“你做车夫这么些年,早该攒了不少钱啊,现在也可以弃这行当去学那文士本事。莫非,你也像我一样爱吃美味佳肴,全花在吃上啦?”
中年车夫挥了一下马鞭,笑道:“客官啊,赚钱自然为了成家立业,养家糊口啦,哪能全部花在吃喝上面,何况我现在日渐衰老,早没了那颗想要成为文人名士的心了。”
“年龄又不是问题,如今能助延年益寿的丹药一抓一大把呢。”
中年车夫听罢,苦笑道:“能延年益寿的丹药虽然品类繁多,但都价格昂贵,对我们这些穷苦百姓而言,实在过于奢侈。哪怕花了钱,也不定有效,挥霍不得呀。”
孟杰不知延年益寿的丹药对普通百姓而言乃是稀罕之物,他生长于文风浓厚的弄田村,自然无法明白村外人的生活境况。
如今只要有些名气的文士都会被皇室家族、官宦世家以及大户人家礼聘而去,剩下些不知真假的文士便会在市场上兜售些不知真假的增寿丹丸,就算是真,作用也是微乎其微。倒是正规药铺售卖的增寿丹丸有些效用,不过往往比路摊上的贵上好几倍,穷苦百姓基本难以支付。
孟杰瞅了眼车夫额头的皱纹,再加上风吹日晒之下的黝黑、枯燥的皮肤,对比村中任何一位和他年龄相近的长辈,都在样貌上要比他年轻个十几岁。
“这样吧,我姐在明才书院上学呢,到时候我帮你求她一颗增寿的丹药,不用花钱。”孟杰摆出一副得意姿态,骄傲地说道。
“明才书院?哟,那可不得了呀,了不起,了不起的很呀!”中年车夫连连赞叹,不知是受惊于这个小胖子的姐姐会在明才书院研习,还是受惊于能拥有一颗延年益寿的丹丸。
孟杰继续与中年车夫闲聊一阵,此间便有了要跟其他人也多打交道的想法。这出门在外与些陌生人交际,不仅能帮到别人,还能听闻许多趣事,历练之路就不会显得乏味不堪。
好比现在,他便从中年车夫嘴里知道了甘水镇的境况。
这甘水镇虽然临着甘水长河,却遇到了最让人意料不到的饮水问题,倒不是因为河水临近西方地界由酷热导致的水源枯竭,而是在前段时间,水质发生了骤变。
甘水河之所以得名“甘水”,是因其河水平淡之中略带甘甜,堪称水中极品,不少讲究的文士在炼丹制药用水之时,都会选用甘水。可就在十日之前,甘水水质剧变,不仅失去了甘甜的滋味,还成了又苦又涩的毒水,常人若不小心饮用,便会奇痒难耐,痛苦不止。
不过甘水受到文士青睐,却一直都是长途输送,没有文士会因为断了甘水来源,就能不顾路途艰辛遥远,特意到甘水查明真相,乃至,让甘水镇的居民脱离苦海。
文士们当然不会太多关注甘水恶化,其一:尚有其他优质水源可以替代;其二:无尽沙海地带武者众多,稍有不慎便极易引发冲突。文士的地位何其尊贵,谁人愿去一个人烟稀少环境恶劣的地方,更不可能会与向往匹夫之勇的武者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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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行的马车一刻不停的在官道飞驰,接近傍晚时分,终于到了甘水镇。
那中年车夫给两匹马喂了少许黄颜色的粉末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跑了,说是因为甘水镇最近的水源问题,马儿受累不能停留,得在天黑前赶回有干净水源的地段,而且甘水镇就如同临界点,再往西的道路崎岖,车马不便通行。
孟杰看得出来,那黄色粉末能够麻痹神经以减轻疲劳来提升力量和耐力,这在弄田村中也有人炼制过,只需火麻仁、仙人草、曼陀罗三种草药按照一定比例炼成,市场上售价便宜,它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只有个俗称,叫做“刺激粉”。
灵丹妙药都有众多禁忌,更别说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药物。
孟杰清楚地记得,这黄色粉末曾让村里的好几条狗因兴奋致死,当时村里人还一直咒骂用药之人,而那人,便是静姨坠崖而亡的丈夫,也就是尚天珩的姨夫。
“天珩哥,你说他让马儿吃那种东西,万一毒死可怎么办?车夫这饭碗可就丢了。”
尚天珩自然也认得那东西,道:“只是少量不碍事,倘若出事也不是丢饭碗那么简单,他不会傻到害人害己的。”
孟杰嗯了一声,然后提起神来观察面前的这座小镇:由黄泥堆砌而成的瓦房在落日余晖下显得格外凄凉,整座小镇犹如空城,街道、院落通通不见人影。
“好不容易有个村子,怎么看起来如此穷困,本来还想着讨碗米粥喝喝,这情况我都不好意思开口啊。”
孟杰扫了眼参差不齐的黄泥瓦房,没有一户看似有钱人家,无奈腹中又在咕咕作响,他回首望向已经消失的马车,说不出是何等滋味。
尚天珩当时虽在车厢之内,但一路来的谈话全都听进耳里,他道:“先去最前头的那户人家看看,甘水镇既然遇到了麻烦,你也别抱太大希望吧。”
孟杰心灰意冷,他要跟随尚天珩出门的原因之一便是不受父母管束,想吃就吃,哪知会变成现在这种境遇,竟是几天都不见一顿饱饭,甚至还要去陌生人家讨吃,实在有悖于初衷。
小胖子不肯迈开脚步,可除了自己,另二人似乎对食物毫无兴趣。
“早知道就听爹娘的话了,带些能够感到饱腹的丹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痛苦,可当初出来就是为了暴饮暴食的,哪能乐意去吃那种玩意。”孟杰愁绪满满,极不情愿地跟在尚天珩身后往最近那户人家走去。
门前摆放着一堆整齐的柴火,还有把手工打造的木剑堆放其上,木剑做得也算精致,不似小孩子随便摆弄的玩意,只是被随意搁放在柴堆之上,显得有些古怪。
没有涂抹过漆色的房门大开,往里望去,甚是简朴。
孟杰懒洋洋地上去叩了三下木门,接着大声嚷嚷道:“屋里还有没有活人了。”
尚天珩一把拉过站在门柱边上的小胖子,眼睛一瞪,轻声道:“哪有像你这样问话的?”正欲重新开口询问,就见一个老态龙钟的妇女从里屋露出半个身子。
“你们,是谁啊?”
苍老无力的声音传来,像是一只脚已踩进棺材里的那种凄凉。
孟杰看着行动迟缓的身影,立即联想到自己过世的祖母,突然间觉得有些难过,应道:“老太太,我们是过路人,您这有没有吃的?我好几天没吃饭了。”
老妇浑浊的双眼盯住小胖子,迟疑了会儿,道:“哦,是这样啊,沿路乞讨的小乞丐,那怎么会到这里来呢,你应该往人口繁华的地方去啊。”年迈妇女有些神志不清,她说完这些,就又像是自言自语地道:“有吃的、有吃的,不过看你们也不是小乞丐呀。”
老妇刚要转身,尚天珩道:“老人家,我们是要去往无尽沙海的武者,路经此地想要借点口粮,不知是否方便?”
“哦,是武者呀?”老妇摇着头,道:“没吃的、没吃的,你们去镇长家问问吧,他可最爱接待你们这些外乡人了。”
“镇长家在何处?”小胖子双手用力顶住肚子,“快快告诉我呀老太太——”孟杰腹中空空如也,越是感到食物临近越是难忍,说完两句之后他便再没心力说下去了。
“喏”,老妇像是随便一指地把手扬起,道:“再往西边走个三百来步,那院子大大的就是镇长家了,快去吧快去。”
尚天珩道别了声,拉上小胖子转身离去,老妇的声音随即飘来,如泣如诉。
“有吃的还是没吃的哟,我的孙儿啊怎么还不回来,留着的可都是你爱吃的呐······”
尚天珩本想止步再问,那小胖子已经匆匆往西边去了。
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抬眼望向天边的红霞,片刻之后,又将目光落向一直离着很远的苏雨溦。
她一直站在远处,轻纱遮面,侧身不语。
再看孟杰,已经痛苦的迈出五十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