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弟可真守时啊。”
尚天珩仿佛刚出远门就又遇到个亲人,心中大喜,咧嘴笑道:“风老伯早啊,我就怕今日下山去的时候老伯没人,都不能与你道别一声。”
风老伯微微一笑,道:“那当然不会,只要小老弟肯舍得出来,自然能见到老朽的。”说完,风老伯把手一挥,再道:“时间尚早,不如进屋叙叙旧。”
两人来到屋内,风老伯招呼少年坐下。他已没有了初来时的拘谨,自己放下肩上的包裹,坐在了椅子上。
风老伯仍旧坐在床边,样貌看起来好似更加容光焕发了。
尚天珩道:“风老伯,此次下山历练算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你,希望你能够保重身体,健康长寿。”
风老伯点头笑道:“好好好,老朽会等你回来看我的,何况再过个两、三年我也肯定死不了。哦,对了,这次你一个人准备去往何处,是不是要到其他门派走走啊?现在武者门派香火不旺,你去拜访一下,说不定就能让你入门了。”
尚天珩避开老人的目光,心中想到纵然已经拜入师门,但是自己连何门何派都不清楚,而且那个老婆婆师父姓甚名谁他也一概都不知晓,拜入师门犹如一个弃子,说出来也惹人笑话,于是委婉地道:“不瞒风老伯,晚辈在书院之中遇到过一位高人,她教我一些法门算是领我进入了武者门道,晚辈也正在苦修元神,就是老伯提到过的化心境界第一重。”
“哦?”风老伯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小老弟还能在这文士如云的书院中碰到武者高人,当真幸运。”
尚天珩也跟着笑了笑,道:“晚辈此次下山要去的正是这位高人所要前往的地方,不过她只说了南方,确切的——晚辈也不知道是在何处。”
风老伯收起笑容,问道:“南方?”然后,他低下头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才接着道:“南方可不比我们这,那里沼泽多瘴气重,雨露频繁空气潮湿,光是气候环境就能让你遭上不少罪,更别说路途遥远还想前去寻人了。”
尚天珩倒是没那么多顾虑,他道:“不碍事,下山本来就是为了历练,我会努力照顾好自己的。”
风老伯摆了摆手,道:“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老朽问你,你对这个世界了解多少?”
尚天珩顿时哑口无言,他从小就在弄田村里长大,到如今十六岁,才到过谈阳城中的明才书院,甚至连谈阳城他都并不熟悉,对于为人处世之道更是一窍不通。
风老伯见稚嫩少年面有难色,继续说道:“你以为的天下太平都是别人灌输给你的,实际上它并不是的。当你真正出去走的时候就会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人有欲望,会贪婪,所以分善恶,哪怕再过千年也不会改变,还有更重要的,这世上有你不曾看到过的妖魔鬼怪,你看,想想都怕了吧。”
“妖魔鬼怪?”尚天珩猛然一惊,道:“老伯你没有骗我吧?”
“骗你作甚!你现在呆的地方阳盛阴衰,妖怪不愿靠近。你要去了南方,那一路上指定会碰到不少。”
尚天珩越听越瘆得慌,长这么大村里人从来都不兴什么鬼神传说,除了孟杰会一天到晚迷些鬼怪故事,其他人都不相信。现在听闻老人说起妖魔鬼怪真实存在,不由自主地心惊胆战,突然对每天身处的世界觉得十分陌生。
风老伯缓缓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子将近触碰到了屋顶,他到那面书墙从中翻出一本,道:“你看,我这里书籍众多,记录鬼怪一类的也不少,老弟要是感兴趣的话,不妨拿几本带去看看。”
尚天珩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这些都是老伯心爱藏书,我也保管不好,怕没几日就破了。”
风老伯淡然一笑,他手中拿着的那本厚厚古书裹着一层泛白的书皮,封面封底皆未标出书名,而且模样老旧,像是尘封了多年。
“此书为《拾心天书》分卷,乃奇人寒武子绝作,包罗万象,精妙绝伦。小老弟,你我也算有缘,今日老朽就将它赠予你。”
尚天珩一听是奇人异士的绝世佳作,吓了一跳,起身推托道:“风老伯您太客气了,如此贵重的东西晚辈怎能随便拿去,何况我看那书已经有些年代了,您肯定爱不释手才会显得有些旧。”
风老伯笑道:“你懂什么,这是重新抄录的,虽然样子难看了些,但还不至于模糊不清。而且《拾心天书》全本共有三卷,这就是其中的一小部分罢了,它记载了天地初始各式各样新奇古怪的事物,你拿去看看正好,没事时可以翻出来解解闷。”
盛情难却。
尚天珩接过老人递过来的古书,双手一沉,古书虽然厚实,但比想象中还要沉重的多,听老人说这是因为书纸材料中用了文士炼制的防腐药物,所以变得更重了些。少年立刻想到不久后带着此书出行的情景,应该会成为他负重的核心,他本想轻装上阵,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不过要说好奇心,他也并非没有。
尚天珩将它放到木桌上,褪去外面包裹的那层泛白书皮,想不到里面居然也是一样,没在外面标出任何文字,要不是老人说是重新抄录的古书分卷,谁看了都会认为是本无用的手抄书。
翻开第一页,只有寥寥十六字。
“天降神光,盖以四象。
飞星而见,其幻无常。”
尚天珩心中一怔,这莫不是与风老伯提到过的神话传说有关?他刚要问,就被老人打断道。
“是不是突然之间又有了兴趣?”
“晚辈本来就有些兴趣,只是怕保管不慎”,尚天珩并不承认起初有想减轻负担的想法,又道:“老伯,您跟我说的神话故事难道就是出自它所记载的吗?也就是说,故事可能是真的了。”他说完又翻过一页,以为接下去的就是老人描述过的故事,可是第二页却已经变成了《精怪篇》。
风老伯道:“故事之类,你信它便是真,不信就是假,真真假假全在你一念之间,小老弟随心即可。”
尚天珩不大了解老伯模棱两可的话语,问道:“老伯的意思是——我若有心,哪怕是真是假,都会想尽方法查探清楚的?”
“后生可畏啊!”风老伯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小老弟天资不错,多多历练,兴许假以时日能成一大器。”
尚天珩难为情地笑了笑:“老伯太看得起我了,上次那位高人已经对晚辈言明,晚辈天资愚钝难以入门,在武者修行上是难大成的。”
“哦?”风老伯望着面前似是有些感伤的少年,缓缓地道:“俗话说勤能补拙,就算你在武者修行上没有天分,也不能否定你是个聪明人,上天往往眷顾肯为目标艰辛付出的人。老朽希望你能记住现在所选择的、拥护的,踏踏实实地去做就行。”
少年心中感慨,面前的老人不仅气度不凡,而且才华内敛,对少年而言,老人已然成了他异常敬重的人,刚才的谆谆教诲也都欣然领受。
尚天珩拾起古书,收进随身行囊之中,接着问道:“老伯以前可曾遇到过什么妖怪吗?”
风老伯看了他一眼,道:“老朽年轻时也曾四处云游,这个妖怪么,倒是从未亲眼见过,你也知道老朽本是一风水相师,既没有文士能治妖魔的灵丹药剂,也没有武者自保其身的高强本领,但我能判定身处之地是否为吉凶祸福啊,出门在外首要任务就是安全,所以我从来不会冒着生命危险进到邪气阴森的地方。”
尚天珩眉头微皱,道:“那就是说老伯对妖魔鬼怪的事也只是在书本上面知晓一二的了?”
风老伯干笑了几声,道:“你以为是老朽故意唬你不成?”
说完,他就又往书墙上拿下一本书,道:“虽说老朽胆小不敢贸然去见妖魔鬼怪的真容,但是他们干的那些好事,我都历历在目。这便是当年我在四方游历时记录下的种种奇闻怪事,其中还有我根据受难之人描述而绘制出的鬼怪样貌,小老弟可以看看,其中有一些特征极为明显的,也与《拾心天书》当中记载吻合。”
这本笔记的确记录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事,大多都是妖魔鬼怪之类,小到吞食家禽牲口,大到祸害几十条人命。
犬首牛身的,虎豹难辨的,还有长着九尾却像只羊的,更恐怖的还有长着三颗人头却是蛇身的,令人不寒而栗。
尚天珩何曾见过那么多惊悚的怪物,就连平常的牲畜在弄田村里也并非全部都有,乃至一些牲畜还得在书本中根据描述内容或者几笔简单的图画想像出来。没想到这本风老伯的笔记中对妖魔鬼怪的形象刻画得如此细致,心中大为震惊。
许久,他才感叹道:“老伯绘画本事当真了得,把它们的模样描绘得栩栩如生,好些时候晚辈都被吓得不轻,实在是大开眼界了。”
风老伯点了点头,片刻之后,他缓缓地从床底拿出了那个沙沙作响的木盒。
那个藏着黑山兰的木盒。
“小老弟此番前往南方,不说路途艰难险阻,舟车劳顿,光是走些路也会让你耗费很多气力。”风老伯一面说一面将木盒打开,取出那块被黑布包裹的东西,接着道:“这是我珍藏多年之物,今日就将它一分为二,半数送你,还有一半就当留作念想。”
低沉的嗓音刚一结束,又立即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只见那块像是黑炭又似黑玉的东西已被硬生生掰成了两半。
少年当然记得此物,也深知它的神奇之处,正是因为太过神奇,少年惊得从椅子上弹起来。“晚辈何德何能,能受老伯这般馈赠?”
由于太过震惊,使得抱拳行礼的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风老伯却面露微笑不发一言,只是缓缓将掰开的半块再用黑布包裹好,然后盖上木盒,重新放回床底,轻抚几下不让灰尘染上。他手中的另一半也找了条旧布裹上,接着轻轻放在少年的面前。
木桌上的那半块被旧布一裹,本就看似普通的东西变得更加稀松平常,丝毫不会让人察觉出有何奇特之处。
风老伯看着慌乱无措的少年,道:“这是一种极其罕见并且特殊的兰花,它不比文士丹药,对任何人都无禁忌。其实再好的东西要是一直藏着不善加利用,也失去了它存在的价值。”
可少年知道无功不受禄,死活都不肯收。
风老伯知道他难为情,清了清嗓子,道:“这样,此次去南方如果你没寻到要找的高人,那就替老朽去一个地方看看。再如果你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帮老朽找到它。”风老伯用手指向木桌上的黑山兰,问道:“如何?”
“难道黑山兰出自南方?”
“不错”,风老伯望向窗外,道:“南方地势复杂,地域覆盖面积最广的叫做太冲山脉,其中一处名叫黑山,这黑山兰便在其中。”
听完这些,尚天珩方才收下,道:“那好,今日就算借老伯的,晚辈到南方的时候定会去太冲山脉仔细寻找。”
风老伯微微笑了笑,而后又慢慢地摇头,那双不知经历过多少故事的眼睛好似无神了许多,只觉得流露出好些疲乏,似是对少年的话并不在意,又似对少年未知的旅程没有多少信心。
少年见状,默不作声,径直看向老人盯住的地方。
窗外,那有一棵小树,虽然枝繁叶茂,却被风吹成了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