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为什么……以这样的方式帮我们?”
将近十七岁,长久生活在凡世险恶中的少年已经有了明显的危机意识,他能感受到面前的人没有恶意,但是帮助自己杀了那个混混头头,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连一个在户部记录的官方身份都没有的自己更不用谈什么背景,一旦被官司找上门……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妹妹该如何?
“我是樊烁,路过便救了你。人死有因,那人,有余辜。”樊烁淡然答道,手中毫无征兆的出现一根黑色羽毛。
那黑羽接触到房中的空气之后,少年莫名的感到一阵心悸。目光不自觉的就放到了那片黑羽之上。
黑羽较手心长出两寸,细密的羽丝紧密的排列在一起,大自然这种奇妙的造物有几片聚集在一起之后便可以承载起一只数斤重的飞鸟。
樊烁意念所及,黑羽之上仿佛有光闪过,少年意识瞬间被带入一个虚幻的空间之内,看了一个人的一生。
………………
陈羽生而于魔族,父魔,母魔,子必魔。魔法,于他来说只是功课于常人家的孩提一样而已。除了学习内容,或许魔族的生活和普通修士以及凡人并没有不同吧。
至于魔族功法对他来说更像是我们所说的仙法一般。奇妙自然会好奇,好奇自然会好学。他对于魔法的兴趣更多的是种对未知的热衷,如此,不明不白他成了村子里人人皆知的魔修疯子。
十五岁的时候便开启魔识触及修行界门槛的时候,如飞鸟般游离人间做个浪子或许就是所谓的志愿。
身于魔中,所识“魔”无过乎我们所谓“神”“佛”。都是种强大而神秘的世外高人而已。
除了知道自己这种人不被世间人以友所名之外,陈羽更多的当自己只是个普通小小修士。
人之初,性本善,如此浅显而深奥的广传道理,在魔族之中也是人人皆知,陈羽本深信不疑。直到他十九岁出外,救了一人,一正道中人。
那人是必死的,刚刚感气,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背后那柄蕴含着练气期修士饱含敌意的刀对他来说是足以致命的。
两人衣着看起来是同门中人,所谓残忍的自相残杀,对于某些陷入利益争夺中的人,比如他们两个来说只不过像是个玩笑。
当他准备阻止行凶者那把刀的时候,就不得不破掉自身的隐匿术,展露出自身的魔功来。
然而当那把刀被击落,自己却被行凶者污蔑为心怀不轨,欲加害于感气男子之后,那个小小的正道门派打着“替天除害”“卫道除魔”的名头满镇的搜起自己。
陈羽愤怒了,然而作为一个过街老鼠般的魔族,对正道的伪善觉得愤怒又能如何?还不是要忍气吞声。
若不是正魔两道正处于临界状态,若不是这个小小的正道门派位于第一正派所在的洛云山脚下,自己哪里那么好运好死不死的成了被记入史书的驱魔一战的导火索?
原来人之初心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当整个天下酝酿已久的灭魔浪潮因为自己这个小波澜都被掀起的时候,曾经他所在的那个在凡世角落的小村庄被正道覆灭之后,持续数百年的暗战终于正面打响了。
作为村子为数不多存活下来的“魔族余孽”,作为一个对天下格局不甚明了的天真少年转变的“魔教恶魔”,陈羽在看着自己的村子被正道用父母村民的鲜血血洗之后,在被魔族大军带走后长达三月无意识的浑噩状态下,他成了正魔一战中一个炮灰级别的魔族士兵。
经历了数场小小的战争,陈羽终于清醒,道所谓魔于人心而非功法,道所谓正非仙而是心性。
从那以后他就失踪了,三十年之后“墨鸦”横空出世,成了正魔之战中的一大战神。百年征战墨鸦升入睛魔境,成了魔族十大将领之一,随魔帝杀伐征战。
直至魔族被驱除出境,他在助魔帝建起魔殿之后就此消失于世。
“飞雀莫畏高而畏落,游鱼莫畏溺而畏涸”这是幻境最后的一句虚刻在天空的一句话。
……………………
看着还有些震撼的少年不解的眼神,樊烁淡淡的说了句:“人性本恶,世道如此,随我修行吧。至少有衣食,可饱暖,能护她安危……”
少年随着他的目光看了下因寒冷有些打颤的妹妹,数秒之后,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又闪过一丝坚毅,撩衣摆跪地,双手奉揖:“弟子云城,谢师尊救命之恩!”
说完“嘭——嘭——嘭——”叩了三个响头,行了拜师之礼。
人之所生,生而为利,利己利心,皆私欲耳。
惧魔之惧,是怕魔伤了自己,杀了身旁人,坏了自家财物。人聚而灭魔,似正,实际不过是感同身受怕有一天自己会像被害者一样受害。
人敛财请仙灭魔,不分所灭魔善恶,只看其血脉,看其功法,从不看其为人。杀此魔时,人已为魔矣。
有人说同情别人的修士,帮助别人的强者其实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强大,帮助能举手帮助的人,只是存在一丝自己落难时能被别人顺手帮助的侥幸心理而已,此种,伪善而已。
墨鸦陈羽的世界观自全村被屠杀之后就变成了这样。他所留功法威力绝伦,但是重战,重保自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已经成为了他的理念根本。
哦,对了,墨鸦陈羽,便是刻书青石的魔修,此黑羽才是他所创魔功,青石只是记述他平生牢骚而已。
云城看后,深以为然。
可能与自己为敌的人成魔时,自己惧怕得很。而自己成魔之时,虽举世为敌,却举世无依。但是最惨不过死亡,准好的过被欺辱而死。
一餐长时间没有感受过的饱食之后,樊烁花费了些许银两从店主手里买了两套衣物让兄妹二人换上。御风而行,转瞬间来到了临安城郊一座风景秀丽的青山之上。
没了白日里熙熙攘攘的看客,涌泉山山腰的碎璃泉仍旧在汩汩流动,映着璀璨的群星,还比白天更为炫美几分,只是没有多少人能够看到这不寻常的美景而已。
碎璃泉上行数百米,在临近峰顶的白色道馆院门上写着几个飘逸的银色墨字“落夕祠”。
这便是樊烁一手创立的宗派,莫词暂掌,入世理邾的修仙门派。
时隔十数年,白色的墙垣依旧是那么的洁白无瑕,犹如十五的满月一般在夜色中静默的观望着星空。
樊烁并未一步跨入院中,而是伸出手轻轻推开了轻掩着白玉院门。
庭院中的合欢还未发芽,到是枝条在夜晚的山风中轻轻颤抖着。
一道月白身影翩然而至。
那人躬身作揖恭敬道:“师尊。”
樊烁领着云城兄妹二人向大殿走去,轻轻点头,对着来人说:“君琸最近如何?”
莫词起身答:“五师妹眼疾仍无好转,不过师妹的修行大有精进,已经快要跨入结婴。”
樊烁颔首“君琸天资聪颖,顽疾也并非一时能够痊愈的,好在她性格开朗,不太在意这些。方泽呢?”
“二师弟……”听到樊烁提到方泽,莫词跟在樊烁身侧的身子一顿“自师尊一剑斩过临安,漠北荒原蛮族被灭的消息传来,师弟他就去了漠山河,数年来杳无音讯。”
“漠山河已无人迹,去那儿作甚?”樊烁转头,带着些质问。
云城在他们身后则是暗暗吃了一惊,原来这人就是酒馆里的赋闲人谈论的那个万里之外灭荒原蛮族的仙人。
“诶”莫词叹了口气,“方泽师弟走时说‘师尊杀了漠山河四十六万蛮族人,四十六万残尸曝在荒原,想必可怜至极。我若不去葬了他们,那是多大的罪过?’”
“哼,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些人死有余辜,何必葬它!”樊烁冷哼一声,有些微微的怒意。
“师尊……”莫词有些忧,有些哀,微微皱起了眉头,凝视着樊烁的背影,停了一刻郑重说到“我们,实际上都很可怜。”
他说的“我们”包括了落夕祠的所有,或许是寒风中果露的草芽,或许是不知从那方青山中被挖出离家,成了这里一块墙砖的白玉,或许是天下人,但更多的,是说的落夕祠的弟子以及樊烁他本身。
樊烁不再前行,止住的身形看似沉稳,实则有些僵硬。
略微顿了片刻,他起步,有些感叹地接着莫词的话说:“只是,可恨的就我一人而已,你们并未做错过什么。方泽本性大善,不知比庙里的秃驴强了多少,只是这样,不知哪天估计会陷入别人的陷阱还心甘情愿吧。”
他推开紧闭的大殿殿门,点亮房中的几盏烛灯。示意身后的三人坐下,他自己坐在了大殿中间的木椅之上,闭起了双眼。放任体内的经脉自行与天地沟通。
他将气息外放,莫词立刻惊诧起来:“师尊离开的这几年,是在修行魔功?!”
樊烁只是静静的闭目养神,“只是参读了些魔族道法。”
“短短七年,您竟然已经将魔功也修至凝丹。”莫词有些感慨。
“只是七年我对繁星的参悟丝毫不得寸进,只能修些魔道法典。”
“您是在?”“千渡西岸极地凉山的魔域。”
“原来师尊这些年一直在魔族之中。”莫词感慨了声不再说话。
云城轻轻抱住妹妹的肩膀,二人从跟着樊烁到了涌泉山后自始至终便没有说过一句话。
莫词不再说话,空气倒是陷入了安静之中,只有窗外的山风在轻微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