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篝火点亮了久远未曾有过暖意的荒原之夜。
燃枝与雨蝶对坐在篝火两旁,雨蝶看着火焰中心正热烈燃烧着的木材,燃枝一丝不苟的看着雨蝶脸上飘娆的火影。
“这生活便没有尽头吗?”
“今晚便是尽头了。他们快要到了,也快要走了。你会怕吗?”
“我也曾见过断臂残肢铺成的道路,地狱景象,有什么可怕的?”
雨蝶看着火焰,燃枝看着她被火映红的瞳孔,看出了那段她不是如何愿意提起的过往。于是开始沉默,专心转动着篝火上鲜嫩的烤肉。
当那不知名的动物变成一堆骨架的时候,远方出现了道道流星,地平线之下也漏出了数点星光。
追兵,到了。
燃枝看到了远方逐渐遍野的星河,缓缓站起身来,抬起头以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右手举起,按照着记忆中的方式开始联系暗色苍穹中那无穷的群星。今夜新月初现,所以那些闪烁不止的星星在他的呼唤下显得特别兴奋。这是这个世界中,它们第一次听到了未曾听过却如此亲切的声音。
于是它们慷慨的将自己的力量寄托在光芒之中,注入到那人的体内,希望与他成为一共的亲人。
燃枝的脉络中便流淌起闪烁的银色星力,导致他的皮肤都晶莹起来。
雨蝶在厚厚的护罩中看着这一切,神色有些惊异。她身为一个不太平凡的凡人,的确见过不少高人,可是这种与自然同辉的方式确实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便在群星的拥护下,燃枝亮的犹如一轮人型满月。这荒地之中,他站在雨蝶之前,犹如在千渡岸边,樊烁站在玉琼身前。
这一次他不再是羸弱的契约签订者,而是这片夜空下无冕的王者。
身前是数万金翎军,地上是骑着异兽的强者,天空是烁着流光的强者。孤寂的荒野中,第一次汇聚了如此之多的顶尖强者。
这大军万人浑身都散发着强烈的杀意与灵力,通体便缭绕上了光芒,看起来犹如五彩斑斓的星群一般。
燃枝有些不喜,于是苍穹中的群星便有些愤怒,有些厌恶那些散发着光芒却非同类的星群。它们大放光明,将愤怒化作星火,意图点燃严阵以待的大军。
极度炽热的星火自空中而降,或为炽白或为亮蓝。尚在万里高空之外,地面便有了略微的融意,草木瞬间焦黄。
先前止步列阵的大军终于有了动静。数万大军在释放出幻神抵抗那炎热的同时分散开来。与身旁的同伴建立起微妙的联系。而那联系,燃枝,或者说樊烁万分熟悉。
天地初生,便分化时与四方,古神为灭会威胁天地秩序的不定因素,创大阵传万般世界,名其为四方极封。
空间随铺展的阵意细密碎裂,漏出仅剩时间还在支撑着的漆黑裂缝。那缝隙自初始便如同一株狂野生长的吞天巨树的树枝一般。瞬息之间便充斥了整片荒原与天穹之间。
极如迅雷的星火此时也仿佛姗姗来迟一般,如同迟了约定的少女轻轻一掌拍在等候多时的男伴身上一样,不痛不痒。
如雨星火密集的拍打在漆黑裂缝织成的巨网之上,消失在无底可寻的缝隙之内。
与燃枝失了联系的群星感受着那黑色所传来的恐怖意味,怯生生的躲入云后,隐藏起了自己的身形。
黑色裂隙在疯狂地吞噬着附着在空间上的物质以及空间本身之外,也在阵意的影响下,喷吐着满是寂灭气息的时间。
燃枝与雨蝶体外的星光护罩正在被时间迅速的腐蚀成为最为基本也再无动静的能量齑粉。
那盾每被削薄一分,盾内的时间流速便快上一分。长此以往,不消多久,二人便会在无敌的时间洪流中被磨成两捧寂灭荒凉,再无生机的黄沙。
因为抵抗着磨蚀而逐渐虚弱的燃枝无比镇定地盯着雨蝶惊慌的眸子,将前世未曾完全表达给玉琼的爱意与支持尽数给了雨蝶。
雨蝶如同暴雨中得到了一柄金刚伞庇护的娇弱小花,终于不再动摇,她回望的目光中,寄托着深厚的希望。
时光流逝的愈发迅速,燃枝鬓角的墨色被涮掉几分。他看着雨蝶眸中的希冀,咧嘴笑了起来,那笑容无比苦涩。
“放心,我在,这一次,绝不会让你在我死亡之前再受到一丝伤害。”
得到了这句保证,雨蝶更为惊慌:“你会死吗?那我们都要死掉了吗?”
“你喜欢我吗?”
燃枝未曾回答,只是无厘头的问了一句绝无紧要的话。
雨蝶瞬间昏头,这都是生死关头了,还有时间说这些?她诧异后却立刻得到了答案,如果说不曾喜欢,自己怎会随他出来,奔波这数月时间?但是这么说出口,在这个时间,心里总归是很不舒服,于是她只回了模棱两可的八个字:“你若喜欢,我便喜欢。”
燃枝喜欢她吗?
雨蝶朱唇玉面,葱指星眸,试问天下谁人见之不喜?
更不要说为了她穿过了前世的燃枝。那如她所言,她自然也喜燃枝。
当他正值欣喜之际,一直环绕在他身周百米左右的裂缝突然暴起,瞬间一道恐怖的裂痕便击在了他的背后。
点而破面,他背上的星灵之力随之碎裂。
裂隙与星灵之力碰撞瞬间产生的大量爆发性能量冲击的燃枝猛然向前一倾,对着面前的雨蝶俯身。
雨蝶正在独自郁然,这一惊便自然想要低下头,随着燃枝俯身她便随之俯身。
若在古礼之中,两人相对俯身,称之为对拜,此为夫妻结发之礼。
雨蝶这时哪里想得到什么古礼,更不要提什么莫名其妙的结发之礼。于是她看到燃枝嘴角带血便有些担忧,在看到他身后那充满着恐怖的寂灭气息的裂隙后,又增添了几分恐惧。
可是嘴角染血的燃枝笑的更为痴狂,前世某些执念在这一刻得到了些许溶解。他稳住身形后重新望向雨蝶的目光中满溢着掩盖不住的喜悦,那挖不到根源的喜悦甚至冲淡了雨蝶的惊慌,感染的她也开始喜悦,以为他已经有了破局的方法。
穿着脏乱衣装的两人那两张妆容涣散也无暇整理的脸颊上,一双慰然而乐的瞳见到一双欣然而歌的眸。只一刹那,燃枝,或说樊烁已开始惊慌。
那眸子太过清澈,太过通透,再不能见到一丝愁绪。他可以从眸子里看到她对他的绝对信任,而那信任所导致的崇拜以及盲从已经要从那眸中溢出。
她已深陷于他,而他终于开始恐惧她不是她。
他不愿再直视那眸子,却再也难以挪开目光。他在那澄澈青稚的眸子中越陷越深,无法自拔。今生十数年的清晰回忆如洪水决堤般从脑海中抽离,他开始惊恐,身体却再不受他指挥。意识终于开始模糊。
她见他一直这般看着自己,空荡的瞳孔有些失神,于是轻轻唤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说着便握住了他的手,轻抚着他有些褶皱的面颊,关切十分。
他蓦然惊醒,竟生出一身冷汗。汗水顺着耳畔滑落,沾染的齐腰长发有些腻意。他下意识的伸手去理,入手便是一片如同雨蝶头顶一般的驳白。
看着雨蝶眼角深刻的皱纹与花白的发髻,曾无比坚强的燃枝瞬间泪流满面。通过天穹上繁星传来的微弱信息,他已知晓,只先前那一眼瞬间的错乱惊慌,四方极封大阵便从他们身上夺走了三十年寿元。
他开始尽力联系星群,尽力维持身周的时间流速趋向稳定。
可众人组成的大阵之中,出现了一个身影,那身影一看便是女性,她身着七彩舞衣,这舞衣自数月前的大会开始便被称作霓裳羽衣,因为这是唯一配得上那支霓裳羽衣舞的衣装。
霓裳羽衣有舞有曲,虽只如昙花一现般在数月前横空出世,便迅速成为了宫廷独署的上舞。阵中的雨蝶一眼便看出那女子就是教导了自己数月久的霓裳舞作者。
而从燃枝看到那人的第一眼起,无论她再出现在这世间哪个角落,但凡有光芒所能触及之地,他都不会再将她丢掉。因为从看到她的那一眼起,她便不再是今生的舞者,他便不再是今生的猎子。
从相见始,她便是那一世顶尖强国大邾号平云的第九公主玉琼,他便是那一世自立门派绝古通今的大宗师樊烁。
自二人相见的那一刹那,各自脑海中那些从来都得不到证明的模糊记忆才被赋予了真实的意义。只有相见之后,这十数年来的等候与寻找才不再只是无意义的疯狂。只有二人相见之后,他和她才成了他和她。
自相见,便不再颠沛。
自相见,便不再流离。
自再见,今生便再不会分隔天涯。
自再见,今生便再不会孤苦伶仃。
星穹欢欣喜悦的大放光明,因为樊烁心中的快乐已经不能仅仅由自己来表达完全。
这一刻,哪怕是流逝的三十年光阴,也完全无法消磨掉他快乐的一毫。
终相见,卿身侧现,何再生离念。
终相见,君星欢乱,莫再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