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燃枝成烬,枯风以缀着红色火星的黑色灰烬为墨,将天色染成凄冷的背景。
那月光照在背上,却无法穿透身体的阻隔,将清晖洒在怀中已开始失温的人身上,她勉强举起苍白的手指,抚在他脸上。再张口时,吐出的三个字虽然无力,却让他无法反对。
“你发誓。”
心已如被揉碎至鲜血淋漓般的痛苦,强忍着,即便心中对于那要求的誓言不如何明晰,他便也只能开口回答,达成坚定。
“以月为证!”
于是那苍白的容颜上便绽出笑颜,于是那不知藏在何处的冷箭便闪烁着可怖的锋芒,以无可阻挡之势刺向这笑颜,下一秒便要将其洞穿。
他绝望般将力量汇聚在右手之中,一把拍向那箭矢,口中大呼已然失声。
…………
“不!”
燃枝猛的从铺盖中坐起,右手凌空一挥,一道凄冷的月光随之而去,击打在旅馆的房角。
震耳发聩的崩塌声中,那房顶竟被掀去了一半。燃枝随之清醒,一边喘气一边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右手。
“这……是我梦里的力量?”
巨大的动静使得附近住户全部惊醒,跑到外面查看发生了什么,旅馆的老板更是在结结巴巴的震惊过后跪倒在地,口中不断的说着:“上仙饶命。”
季融雪被惊醒后坐在床上睁圆了眼睛,看看透天的房角,又看看季燃枝,诧异又不失兴奋的说道:“哥?你弄的?”
…………
重复的梦境愈发真实,那看不清面容的怀中人,也逐渐化作一位面容皎稚,却染着无尽痛苦与哀爱的少女。虽然衣装以及举止不尽同之外。燃枝已经能够从那眉眼间的神韵确认,梦中人正是数月前曾在镇上见过的抚琴艺女,雨蝶。
莫名其妙的思念便随着愈发清晰的梦境一点点在心中膨胀。
山中人,哪里能配得上世内人?
母亲是临近山村的女子,姥姥也是附近村落的女子,世外生在世内,世外人却不能同世内人。
祖上无人以文书规矩,百世来也无人想过违背这一条默认的天条。
他只能将思绪埋在无人可触及的地方。
时间便随之而行,转眼而冬。
阴郁的暗灰色天空下
缤纷白雪,如点点光明磊然而落。
一场相遇,一场别离。长埋心底。
晨始至暮,不曾停歇的小雪终于将地面草木覆在一层薄白之下。
晚饭时,季蒙山抬眼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如自顾一般说道:“这场雪,怕是要封山啊。”
似乎是为了印证季蒙山自幼而来所得的经验之谈。天色完全黑暗前,微不可查的风逐渐变得刺骨起来。那片片雪花也似怕冷般拥抱成团,似如冬鸭的朵朵绒毛般纷纷覆来。
一夜大雪,将山村葬在世外的凛冬之中。
这一年的冬更为寒冷,山中野物为了御寒,皮毛也更为光亮厚实。仅仅只是大雪封山的前几日,燃枝便与父亲一同猎了不少上等的皮毛。来年准是能卖上好价钱了。
没过几日便已到了燃枝十七周岁的生日,也是他虚十八岁的成人礼。
当日他早早吃了早饭便执弓挽刀背着干粮出门去,身后融雪和母亲叮咛不止,沉稳的父亲却一言不发的看着他远去。
自今日起的三日之内,他要独自猎得一头像样的猎物来完成自己的成人礼。
谈不上虎豹,但最低也要是一头成年雄鹿或者落单的孤狼。
三天时间,整整三十六个时辰,说起来也是不短的一段时间,家里人等的虽然有些焦急。但过得也不算慢。
转眼间便到了第三日。
正午时分,村里为数不多的几户人家都守在村口的柴门旁边,静静望着前方崎岖的小路。
一个多时辰过去,小路尽头终于多了一个黑影。
走的近了,众人发现那大的有些异常黑影的确是燃枝。三日而已,他依旧是个和父亲一样不多言语的少年。但从今日起,这个在村里人欢呼声中拖着一头巨熊返乡的少年,便已成人。
只是欢呼声中,没人注意到他眼睛深处仍旧残余的一丝银芒。
…………
时过境迁,转眼间两三年便已过去。燃枝身形更为高大,容貌也有了一番帅气的棱角,变得更为沉默的他,举止却越发雅然起来。
由季父所言,燃枝他越长大,也就越来越不像山里人了,他是个在世外长大的世里人,脱不了红尘,脱不了山村宗祖曾经奋力脱掉的凡俗。
这一年开春,融雪成人,婚事已成,燃枝当夜和季父痛饮三坛,终于说了别离。说了很多不能说不必说不该说却还是碎碎道尽的话语。
连阴初晴,燃枝背了少许行囊,别了父母踏上泥泞的小道,奔向山镇。
时乃盛夏,已经熟络的山路和原先在春日里走过的模样大相径庭,到处是浓绿色,如同下过墨雨一般。方圆十几里的知了都在奋力的高歌。入耳虽然烦躁,但听久习惯之后,也算寥作夏时解乏的下等曲子了。
小镇还是那个小镇,除了往常稀疏的枝杈变得繁茂之外,也不在能找出什么更为明显的差异。若说最大的区别,也就是这数年来,那支舞队再没有在这里出现过了。
燃枝站在镇外,如同站在阵外,他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身上为数不多的行李,抬脚踏入阵中,走进镇里。
这是个人为阵眼,屋成阵骨的绝世红尘大阵。一旦踏入,便再难脱出。
然而祺幕镇这个阵脚里,却不再有那个引人入幻的阵心。
小住三日,四处打听了一番,便听闻了些未曾传进山里的消息:去年时,在位了四年的新皇退位,传位给太子崇茨。
小皇帝上位的第二天便宣布撤除上皇先前颁布的一系列禁令,其中自然包括数年来列为禁谈的歌舞。据说这是小皇帝为了讨心上人所做。不仅如此,他在撤除禁舞令后还向天下发布了征召令。征集天下能歌善舞者作为宫廷御礼舞队,更是点名了数个曾经风靡一时的舞队。其中就包括这几年一直在附近巡回,由白凤鸟所带领的玉锦舞团。
而白凤鸟,就是玉锦舞团长白翎的艺称。所以说,要想得见雨蝶,京都是必去的第一站。
既然如此,那便去吧。
租一匹棕马,踏半面国画,匆匆行过百近千里,踏过江山半数。一餐便饭填饱瘪腹,一根朽柱拴住惫马,一池清浴涤去尘华。
出了旅馆衣坊,这位一袭墨袍,发髻高挽的山里人,又变成了一位风华绝代的世外人,只是这个称号多了个高字,虽然经年的日晒所导致的黝黑皮肤与所谓的世外高人这个称号有些不相符,却也丝毫不能遮掩他一举一动中所透露出的孤高意志。
落脚处,便是京都。
京都是座大阵,前朝苦心经营了千年之久,虽然皇室旁系逼宫夺嫡称王之举并未惊动这座大阵,但是这并不代表这是座死阵。
皇权代表着实力,不仅仅是对于俗世的掌控,更有在超凡层次傲然大陆的金翎军。最为恐怖的,还是这座能对刚踏进京都时的燃枝漏出杀意的由城墙小巷所构成的绝世大阵。
敛息而行,避过杀阵的锋芒,按着告示中赛舞大会的告示寻到擂场,大致浏览过细节,燃枝便返回了旅社,静待时间渐渐临近赛舞。
时间愈发长久,沉睡的记忆愈发清晰起来,于是意识也时常混淆。以至于若不是每日清晨都能从铜镜中看到自己那黝黑的皮肤,燃枝都要想好久自己到底是谁。
是谁呢?只是一个山里长大的猎子山民而已,只是过了十数年茶米油盐家中一父一母一妹的凡人而已。
可若仅仅是这样,也就不必受那数次头疼不止之苦。谁让自己手中还握着这般力量,脑海中还印着前生难忘的回忆。还有那随口说说的誓言。
弧月渐趋圆满,离十五日的赛期已经不剩几日,再如何不安,他也只能安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