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导员和龙虾他板着脸的父母小声谈着,是关于龙虾和麻雀谈恋爱的事情,我们很知趣的回避到别的寝室去。过了很久很久,仿佛是几年,他们仍在谈话,他们扎根在寝室里了,一定要拆散他俩才肯罢休。
“龙虾是怎么回事,把他的父母都请过来了。”
“听说是龙虾和麻雀亲嘴的时候被辅导员看到了,辅导员闲极无聊就把他家长叫来了。大学里谈恋爱是正常的事,搞那么认真有什么意思,革命老前辈李先念都说不反对了。”678闻着自己的臭袜子说。
“他们要显示他们的能量和权力,不让我们忽视了他们的存在,乱了他们的规矩。”张郎看见了镜子里面被压抑了的自己。
“那么是谁给了他们这个权力?”
“法律说父母对子女拥有监护权,儒家的道德伦理关系为他们行使权利打下了社会基础。学校是一个讲秩序的组织单位。我们毫无办法,我们能怎么办?”
“吃饱饭,睡好觉,搞好学习。然后用忧郁责备的眼神看着他们。”
饭确实吃得很饱了,一个个摸着肚皮扶着墙走路,龙虾板着脸的父母已经走了,闲极无聊的辅导员也走了。寝室里没有强权者了,麻雀却在龙虾旁边,眼睛红红的还在哭,看见我们回来,她抹了抹眼泪走了。麻雀叽叽喳喳的很烦人,但它五脏俱全,当然也会流泪。
过了好一阵,待龙虾的情绪平静之后,我才问:“怎么回事,把家长都请来了!”
龙虾来回走动,一副气愤难平的样子说:“谈恋爱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硬说大学生不许谈恋爱,现在哪个大学生不谈恋爱。还说让我们分手,不分手就要开除我,完全是蛮不讲理。”
“那你怎么办?不会真的分手吧!”我认为他对感情还是比较认真和重视的,所以必有疑难。
“没有别的办法,难道真让学校领导把我开除了吗,碰上这几个蛮不讲理的人只有分手了。谁让他们是我爹妈,生我养我当然有权管我。”
张郎才放下碗说:“你爸是干什么的,好有风度。”
龙虾苦笑:“是我们镇上派出所的副所长,就喜欢管这管那。”
“是很威严,你不听话的时候他会不会拿手铐铐你?”
“瞎说,警察也不可以随便铐人。我老爸看似严厉对我却很好,但是他每天都忙于公务,经常都不回家,根本没有时间管我。现在我长大了他也管不了我,他心里面对我会有一些愧疚,可是代沟隔阂始终是无法抹平的,我们之间都不怎么说话,他刚才说我的事情由我自己做主。”
“谈不谈恋爱,读不读书都由你自己做主吗?那样似乎又有点不负责任,白做了父亲。”
“我不喜欢‘父亲’这个词,我不明白它代表什么意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只是一种生硬的社会关系和秩序,只有权力没有温情。似乎只剩下养与被养,代沟隔阂与不理解。可能还有压迫与被压迫。我们该推翻它。”
“推翻‘父亲’,你不可能取得胜利。需要很多时间,到时候你会发现这只能是一局和棋,因为你也跟他扮演了同样的角色。你最终会理解他。”我说。我喜欢“父亲”这个词,并且要维护它。
龙虾是个很自强的人,我相信他的经验和直觉,暑假找兼职时我总跟在他的身后。有一份做销售的兼职工作,地点却很远,大热天我俩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公汽,到了大概位置下了车东问问西问问,就是找不到那座振兴大厦。烈日当空,口干舌燥,背上汗直流,T恤粘在身上像条湿毛巾,又重又沉。路边卖西瓜的摊位一个挨着一个,摊主还会切开一个西瓜放着,让鲜红坚挺的瓜瓤正对着你。汁水散发出清甜味,喉咙里快伸出一只手来,手中又没有多少钱,只够来回的车费,眼巴巴干咽口水。找兼职可真辛苦。
又找了许久,还是没有找到,我说:“会不会是假消息,到底有没有那个所谓的振兴大厦?”
龙虾也在咽口水,“既然别人登了报纸,肯定是有的,你是不是不想做,想回家了?”
“现在找兼职真的好难,还不如回家过暑假,以后毕业了再安心找工作,张郎他们不也没有找工作!”
“每个人的状况都不同,他们不做是他们的事,我管不了,反正我是要在这里做一份兼职的。我不想回家面对无话可说的父母,我不想和他们相处,和我老爸坐在一起比在直射的烈日下暴晒还要难受。”隔阂代沟变鸿沟,两代人都有责任。
那座振兴大厦肯定是被太阳晒化了,要不怎么会一直都找不到,或者它只是一所虚构的物体,根本不存在于现实中。其实那个物体是否存在于现实中并不要紧,我们的寻找始终都会有一个结果,是或否。它只需要满足这个条件就可以了,进一步的延伸只会带来更多的过程和不确定性,并无多大的意义。我没有继续寻找,我找到了自己的结果。龙虾还在坚持,他比我坚定也比我迷茫,他始终穿行在城市的高楼和铁门之间,怨恨让他觉得孤独,觉得冷。机车的尾气夹杂着灰尘扑过来,高楼全板着脸,或者在对他冷笑。
“爱情是孤独人的良药,它给了我慰籍。有一个叫麻雀的女生很喜欢我,主动追求我,我可能要和她谈一场恋爱。她没有回家在做兼职,所以我也一定要做兼职。”龙虾说。
“那敢情好!也难怪你这么努力了。”我觉得爱情给了他动力。
高楼也在对着我冷笑,它从不认什么人,温和欠奉。车在奔跑,硬硬的坐椅,冷冷的玻璃,售票员在大叫。我的视线掠过那些挤在一起的陌生建筑物,锥形的高楼大厦,全身上下镶着一层玻璃幕墙,把太阳的光辉反弹下来,好似一个个披着坚硬冰冷盔甲的颐指气使的将领。而更多的是充塞在道路两旁的低矮民房,就讲不了那许多体面了,像蜷缩在一起的有点猥琐的老弱残兵。
他们正在进行着一场战争,一场规模宏大但是却没有结局的持久战。那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战场,并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不像XN有屏雀歌剧院;巴黎有艾菲尔铁塔;SH有金茂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