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风很大,吱吱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头痛得厉害,我把还未拆开的信封丢到了一边。一只巨大的石夯在地上用力的捶打着,发出一声声闷响。喝嘿喝嘿的号子声在左耳里进进出出,鸿沟嵌在眉心处越来越深,一面巨墙轰然倒塌毫无防备的砸在我的脑丘上。天空顿时一片漆黑,每个角落里都升起乌黑的烟。
铁水缓缓的流动着,四处喷溅,压垮了河道。愚公在一点一点的挖山,重量落到了子孙的肩膀上。我的脊背在弯曲,我拼命的想睁开眼,却看见毒蛇朝我吐信子,鳄鱼有一满嘴的尖牙。我整个身体陷进漆黑沥青的沼泽地里了,压路机从我头上滚了过去。
世界上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如果先有鸡,那这鸡是怎么孵出来的。如果先有蛋,那这蛋孵出了谁,或许是砸在亚里士多德的脑袋上了,这些悖论,谁TMD说得清楚呢?装逼太狠,容易被雷劈!辨证法是不是比行而上学长得高些。孔夫子怎么会不知道太阳是早上离我们近还是中午离我们近,连小孩子都不如。
一扇铁门隔开了两团火,老鼠无助的舔着自己的爪子。房屋越来越窄,如同一把筷子、刀片,在扭曲,在舞动,在发疯一般的摇头摆尾。它不停的用力踢我的脑袋,要你再偷看,要你再狡辩。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啊!老师,你要相信我。我用双手抱紧了自己的脑袋,两条死蚯蚓爬到了我的眉毛上,土腥味揪住了我的鼻子用力的往上提。牛鼻子穿了环,很大的环,筛子那么大,被人用绳子牵着走。牛头很大,也许是挨了砸,痛得肿了起来。
张郎的头发很多很蓬松,所以显得头很大,他这个装逼货总爱扶在寝室门口的栏杆上往远处眺望,一副志存高远的样子。“你知道吗,世界原来是一片海洋。生命都是在水中形成的,无机物变有机物,单细胞变多细胞,进化到人类花了十几亿年。从婴儿长成青年,只要二十年,然后慢慢的衰老,生命终结,也就那么几十年,好短暂。你看前面,在很久之前可能是一片汪洋大海,我们像鱼儿在海底游来游去。恩,你会游泳吗?”
“废话,我当然会游泳了。我家门前就有一条小河,小时候我就经常到河里去游泳。”我坐在靠墙的椅子上,翻看着一份时尚杂志。彩页中有很多钱钟书老先生所谓的“局部的真理”——裸露的美女,我身体的某个部分立刻就有了反应,裤子绷得有点难受。
杂志上除了有很多美女帅哥模特身材,性感惹火,引人遐想,剩下就是些光彩夺目的产品展示,让人产生购买欲望,引导人们消费。似乎人也是商品了,也明码标价,自由买卖。“你会不会游泳呢?”我反问到。
“我家门口也有一条河,不过开始我爸妈不让我游泳,说什么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上小学的时候我有一回真的差点就淹死了,还好我抱着一段木头活了下来。后来就学会游泳了。”张郎确实是第一次对我说这些。
“水是生命的起源,人和水天生就应该很亲近。”他转过身来理了一下头发说。他的眼神飘忽起来,从墙角一直往上扬,回想起从前的事情来了。我看着报纸,脑袋却开始思索关于生命起源的问题来。
一条河流带上种子,驶入一片黑暗的峡谷。温床之上萌芽,泥土带来养分滋润。蝌蚪会变成青蛙,失去尾巴并不是什么坏事,破土而出的新芽,生命的力量,在宇宙的最深处酝酿孕育。
微粒,许多微粒,聚在一起变化,组合分裂。按照注定的步聚在进行着一场排列的革命。黑暗,不为人知的广袤无垠的黑暗,成年的星球固定在自己熟悉的轨道上,零星分布。在黑暗里闪着光芒,耀眼而微弱的光芒,诠释着时间与空间的意义。聪明的大脑在脚低下仰望,或者祈祷,对神秘和未来的探索。永恒的问号和惊叹号夹在流星雨的当中飞驰而来。熊熊燃烧的火,炽热的火,在静止中运动,在运动中停顿。微粒慢慢张大,膨胀,鼓起了肚子。
知了的蛹虫在地下的黑暗中度过几个寒暑,一点一点织就翅膀上的花纹。婴儿是先长出鼻子,蝉或许也是,但蝉是卵生。猪和老鼠都是胎生的,和人具有相同的生命初始形态。他们都在母亲的腹腔,漫长的黑夜让他睁不开眼,他的脚底没有泥,无所依傍,漂浮在宇宙深处的黑暗里,运行的轨道在众星之间。蝉蛹触角上的光芒可以照亮一整个夏天,许许多多棵树上的长嘶,表达生命存在的意义和重要性。微不足道的,渺小的开端往往是受巨大神奇力量的支配,它给了生命的荣耀,弥漫在星辰与沙粒土壤之中。
开启了神秘的门,瓜熟蒂落,一声清脆的啼声宣告了新生命的降生。睁开眼,看了看这个世界,这具象的世界。双脚踩在泥土之上反倒觉得无所依傍了,神秘的力量消失,普通的肉体用普通的肉眼开始了对这个世界的观察。睡眠,没日没夜的睡眠,是那混沌的大脑最爱做的事情。
安心的睡在木头做的吱吱响的摇篮里,睁着傻傻的眼睛看天空上的一张张脸,她们高大威武仿佛一个个巨人。她们爱呵我的痒,尤其是被别人称作我的母亲的女人,她们在大笑,笑容像尿片般舒舒服服的把我包裹住。可是有一只苍蝇落在我小巧的鼻头上,它伸胳膊摆腿,在我脸上刨食。那痒一直窜到我肚子里去,我真想给它一巴掌,可是我暂时不知道我的小手臂放在哪里了,忍受不了只好哇哇的张开嘴号啕了。
亮黄色的蝴蝶或者是黄鹂鸟都是极漂亮的小东西,当它们停歇在矮灌木丛中时,真有点石成金的魔力,那画面让你眼前一亮,凉凉的痒痒的。薄荷糖,薄荷糖,我在吃薄荷糖。我被埋在薄荷糖堆里了,背鳍尾鳍如同狂风中的蒲公英花朵崩散了。
张郎仍旧扶着栏杆往远处眺望,而他的身影则开始述说开始回忆了。我觉得时间是可以倒流的。多么好的夏天,河水泛着波光,柳树扎在堤岸,垂下了枝条。张郎爬上了树,象只猴子一样反复的往树上爬,光着脚丫子。很多小孩都爬到了树枝上,一群猴子,瘦到皮包骨,却异常灵敏,纷纷往河里跳。
“你往河里跳的时候应该是光着屁股的吧,翘着小弟弟在水里砸出一个大坑。”
“是的,绝对是裸泳,蛋都砸疼了。”
河里有很多鱼,通常可以摸到几条,刚睁开眼睛的小鲫鱼,张开大嘴巴在水面上呼气。“有时候会看到一条鱼突然高高的跃出水面,像颗礼花一样,很惊奇很漂亮。”
“那是它遇到强敌了,它不会无故往上窜。”
把摸到的鱼剖开肚子去了鳞再洗一洗,然后就放到火堆里面烤,烤熟了吃,烤糊了的则扔掉。
“我知道,烤鱼吃嘛。我以前也烤过,没有盐没有调味品,根本就不好吃,电影里面烤鱼吃我估计都是假的?”我仿佛体会很深的样子。
我喜欢看见水面象镜子一样倒映出的自己,非真实的真实。然后我扎进水里,穿透这虚实世界的交接面,回到很遥远的从前。水的流动充满着灵魂和禀性,饱含力量。每年夏天我都会到河里面去游泳,都是从高处往下跳的那种,像飞翔一样的欢畅感觉。可是摔断了腿。你没有摔断过腿吧,胫骨骨折,打上厚厚的石膏不能行走,杵了三个月的拐杖才算完。
然后,然后父母就不让我在小河里面洗澡了,就把我送到了游泳馆。游泳馆里孩子很多很好玩,水花四溅,破碎的影象。我一听到教练的哨子就马上往水里面扎,水花越小越好,绝不会没有。跳板是很有弹性的,高一点的则是水泥台,有弹性才能把你弹高点便于做动作。抱身转体,空中翻腾几周,看起来容易,其实非常难。眼睛要看着水面。
教练很严厉,时常骂我,说我没有天赋,不是一块跳水的材料。我怀疑教练根本就不会跳水,因为他从来都没有亲自跳过,他的大肚皮倒是经常在跳,像个长在身上的皮球。我想取笑他,可是父母的眼睛盯着我,就在跳台的后面,干干的,涩涩的,充满期盼。
“看不出来啊?你还练过跳水,得过奖没有?”
“没有,从未拿过奖,也许我真的不是那快材料。”别人否定自己然后自己否定自己,那真是一条可怕的路,一直通到谷底。
张郎从跳板上弹起来,在空中屈身用手抱着腿,翻转翻转。一团滚动的雪球从高处掉下来,一直落一直落。刚学跳水那会儿练得很苦,每天六点钟就起床,然后去训练,整天都在练,压腿拉伸压腿拉伸,反复无数次。
在训练中经常摔倒,撞在地板上撞的鼻青脸肿,还得继续训练。他正准备打开身体,一只快速移动中的蛹虫,受到惊吓盘起了身体,然后反弹般打开。
练跳水练了有三四年,没有出什么成果。一只蝉蛹在地底下过了三五年黑暗艰苦的生活,还是没能在夏天的树枝上歌唱,失败是种普遍性。失败和成功遵循着一种叠加的比例结构。现在只是一位跳水爱好者了,电视里每次播放跳水比赛我都会很认真的观看,就好象我自己就在那里面比赛一样。再怎么说我也能算个内行,谁跳的好谁跳的不好,谁有实力夺冠谁是个水货我一下就知道了。打开身体后就准备入水,要睁开眼睛,看着入水点,身体要绷直直得像一根绣花针,手叉紧手臂伸在前面,倏的一声就插到水池里面去了。其实那种感觉很好,一般人体会不到。
我父亲根本就不懂什么是跳水,他只知道烧水。他只有小学文化,是一个食堂里面烧锅炉的,我母亲是个家庭主妇,没有职业。同他们没有什么话好讲。
“这都是你的家事。”
我喜欢看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其实根本没什么,我经常讲这些事给别人听。我就这么点经历,喜欢拿出来讲,我还真怕你说我是杨二嫂,整天对着别人说个破阿毛阿毛的事,全镇的人都烦她。她也是杵着拐杖的。她一定是死得很凄凉的。书上没写,你是怎么知道的。那还用问吗,膝下无子女没有依靠,别人待她又很冷漠。
幸好有鲁迅先生。他又能改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