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哥，你觉得吴阿姨怎么样？”王明君一边开车门一边说。
“挺好的。”我说：“她与众不同。”
她笑起来，像是很满意我的回答，说：“我一直都这样认为呀，我希望我的小弟弟长大以后和她一样。”
我点头，说：“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们……这倒是一件稀奇事。”
她微微不解，问：“为什么呢？”
我坐在甲壳虫的后备箱上，笑着说：“你爸和你妈是两口子，你是你爸妈的女儿，她是你爸的……”
我摸出烟点上，接着说：“按照常理来说……这事很稀奇。”
她明白了我的意思，也走到车后，和我坐在一起，说：“我有时候也在想，吴阿姨那么好，为什么就不能和我成为一家人呢……”
她的情绪突然低沉下来，说：“她也给我说过，其实她很孤独，平时都一个人在家照看孩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爸妈不在家，把我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我发闷了啊，就用头撞门，一直撞一直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样做，反正我很想出去，有种快要死掉的感觉……我现在都记得，那种感觉太可怕了。”
她又看着我，说：“我很想帮她，她太可怜了……但是我很笨，想不出办法，所以我才找你……师哥，我该为她做点什么呢？”
这让我突然想起了来的时候她在车上对我说的那段话，好像在她心里，吴阿姨和她才是一家人。
我说：“我说过，这就是现实，虽然她和你很好，和你爸也很好，但毕竟不能走到一起，因为他们没有执照，法律是不允许的。”
她仍然看着我，但迷离的眼神却清晰了一些，仿佛从我的话里领悟到了什么。
“师哥，你的意思是，只要他们办了执照，就能在一起了？”她问。
她反倒把我问蒙了，我说：“你明白这个执照是什么意思么，就是结婚证啊，结婚证又不是钱，兜里一摸一大把的，那玩意每个人只能同时有一个，只能换，不能添加。”
“换？”她默念着这个字，问我：“换是什么意思呢？”
我觉得她已经笨到了相当高的境界了，说：“换的意思就是你爸必须先跟你妈离婚，再和她结婚。”
“啊？这样啊？”她有些惊奇。
我说：“你别啊，这个办法基本是不靠谱的，你总不会让你爸妈离婚吧。”
她沉思着，想了很久，突然看着我，认真地说：“我希望他们离婚！”
她的话让我感到吃惊，吃惊的原因并不是她希望她爸妈离婚，而是这句坚定的话出自一向没有主意的王明君之口。
“为什么呢？”我问，我想知道她经过思考得出的理由。
她望了望天空，咬咬嘴唇，说：“因为我妈，她很自私，她总觉得我们全家的东西都是她的，包括所有的人……所有人都应该听她的……除了她，其他人都不对……以前我不明白，直到我看到我爸和吴阿姨在一起的时候，我明白了其实我爸从来就没喜欢过我妈，我妈也没有喜欢过他，她只是占有着他……”
“说实话，我也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妈……”她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纸巾，垫在嘴上，接着说：“我很怕她，从小就怕，只要我做了一点不顺她心意的事，她就骂我……以前我觉得她是我妈，所以我应该怕她。后来我见到了吴阿姨，看她带孩子，听她给我讲她和我爸的故事，我才明白其实她才是我爸最合适的妻子，她是一个好妈妈……”
她渐渐哭出声来，说到最后，只剩下了哭泣。她躺在我的身上，缓慢抽泣着。
我丢掉烟头，把手放在她的胳膊上，抚摸着她，想起她曾经说她和张志超在一起的时候，头上也顶着他妈妈巨大的阴影。那个女人的心理，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定性。我想他爸妈的这段婚姻走到今天，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如果再继续，会伤害到更多人，我也感到王明君也在慢慢地长大，在某些方面能做出自己的判断了。
“可能，他们在一起也并不快乐吧。”我说：“但怎么说她都是你妈妈，这件事的决定权在你爸爸手上，你不能干预，不然就变味了。”
“我知道。”她在我怀里点头：“但我现在不敢回家，我一回去她就会骂我笨，骂我守不住志超，要我再去求他和好……她一骂我，我就恨她，但她是我妈，我又不能恨她……我不敢回家……”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又哭起来：“志超不要我了，我妈也不要我了，我好可怜，都不要我了……”
我的心上游走过一丝凉意，突然明白她仍然是念着张志超的，毕竟两个人在一起多年，即使没感情也有习惯了。只是他让她心寒了，害怕了，所以她现在要包裹着自己，保护着自己，把委屈和怨恨都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
我沉默一会，安慰她说：“别想太多了……”
“不，不……”她突然将我抱住，哭道：“师哥，我不要回家，你带我走……我要跟你走……”
我心里一怔，没料到她会变得如此激动。我只能抱着她，让她在我的肩膀上慢慢哭泣，一点点释放心里被压抑的东西。
过了一会，我说：“我能带你去哪呢，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就连睡觉的床都不是我的，是公物，我能带你到哪里去呢……”
她摇着头，说：“我不管，反正我不要回家……除非他们离婚！”
这时候，一个人突然走进了停车区，我仔细一看居然是我的班主任，那个教我素描课的小老头。我再看周围，很郁闷，因为他的那辆捷达车就停在甲壳虫的旁边。片刻间，他已经走近，看到我正抱着一个女人，他先是一愣，再立马换成和蔼可亲的笑容，像是心照不宣。我的心也豁然开朗，向他回敬笑脸，心里却纳闷这个固执的小老头怎么突然变得善解人意了。
他打开奥拓车门的时候，仍然看着我，还朝我竖起大拇指，然后钻进车里，扬长而去。
王明君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直起身子看看车，再看看我，问：“师哥你认识他？”
我说：“不认识，好像是个食堂的厨师。”
她重新把头放到我的肩上，嘴里默念：“我能去哪呢……”
我说：“要不你还是去吴阿姨家吧，你在那里不是挺开心么。”
她摇头，说：“我爸最近去得多，而且她带着孩子，不方便。”
我想了想，问：“你能习惯住在外面么？”
她轻轻点头。
我说：“那只有去上次的小旅馆，你在那里住几天再说。”
她再次直起身子，眼睛红红地看着我，认真地问：“师哥，如果我给你打电话，你会来看我吗？”
我点头，说：“会的，只要我有空，我就会来。”
她露出淡淡的笑颜，再把头埋进了我的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