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旅馆出来,我们吃过晚饭走到街上,看到了阴沉沉的天空。氤氲是深秋的特征,就像嚎叫是猫发春的特征一样,我的特征就是每当路过臭豆腐摊子的时候会逗留片刻。臭豆腐摊的周围围着一群小女生,他们热烈地讨论着怎样节食才能减肥,然后大口大口地咬着豆腐,露出暗爽的表情。
我问王明君:“你喜欢吃这个么?”
她捂着鼻子摇头,看起来她对这种街边小吃比较厌恶。
于是我放弃购买,带着她游走进学校。我听到从活动室传来的音乐声,才想起今天有阿文的比赛。我一看表,刚好八点,早不如巧,我拉起王明君朝活动室跑去。
学校的活动室本来就很小,助威的亲友团们拿着各式各样的板子棒子挤在最前面,怀揣着能看到帅哥美女梦想的痴男闷女挤在中间,刚刚下晚班的食堂厨师和看热闹的清洁工大妈围在最后面,我感觉这就是一个巨大的磁场,吸满了细微的铁粉。舞台上一个戴鸭舌帽的家伙故作专业状地把麦克风调来调去,时不时弄出尖利的声音,引起人群的起哄叫骂,他朝台下笑笑,很得意的表情。
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看到舞台的空隙。我心里居然还有点激动,因为以前只见过睡在床上或者窝在图书室的阿文,还从没想过有一天他还会被人这样聚焦。这就好比随手拿了只喂猫的瓷碗放在博物馆里当古董展览一样,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没过多久,灯光暗了下来。一个非主流打扮的姑娘窜上舞台,嗲嗲地说比赛马上开始了哦大家要动起来哦一定要开心哦,人群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好像在释放平时积累的肾上腺素。
听到第一个上台的是F4组合,大家一阵哄笑,我心里还在纳闷谁会真的用这个名字,只见阿文领着他的四人队伍从幕后鱼贯而出。我心里惊异万分,因为他的形象几乎让我认不出来了:宽松的淡花格子衬衣、破烂的牛仔裤、黑白相间的旧板鞋、还有一副巨大的黑框眼镜,阿文摇身一变从一个古板的学术青年变成了一个不羁的流浪歌手,确实很帅气,也很脱胎,很换骨。
我看着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我再仔细一瞧,猛然发现,他这一身行头不都是我的么。板鞋、裤子都是我的,而衬衣,居然是我脱在宿舍里的美美的爸爸那件,我突然觉得他太强悍了,居然能从我宿舍里的那一堆脏衣服里找出这样一套和谐的搭配,就像一个捡破烂的人用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零件组装了一辆轿车,令人佩服。
F4组合向大家招手致意,然后各就各位摆开架势。整个空间立刻安静下来,出奇的安静,就像在定格的时间中等待秒针的跳动。一声G调的G和弦,旋律响起,音符轻摇,突然间让整个世界都有了节奏,许巍谱写的婉转深沉,像青春的碎片飘飞,散落在每个角落。
……
时间已过去多少年
如今的你们在哪里
经历着什么样的故事
什么样的幸福伤痛
今天我依然能感到
那清风掠过的春天
掠过了城市掠过村庄
掠过我们年少的胸膛
我依然看到那些少年
站在九月新学期操场
仰望着天空清澈的眼神
向着无限的未来
……
阿文坐在最前面的高凳上,轻轻拨弄琴弦,缓缓吟唱字句,他的眼睛时而望天时而微闭,浪漫而忧郁。所有人都认真倾听着美妙的音乐。我感到这才是真正的阿文,那个从前都是把自己内心隐藏起来的阿文,现在他在时间中完全放下了面具,回归到本质。这首青涩怅然的《少年》不正是对我们内心最本质的情愫的怀念和追忆么。
王明君拉着我的手,也随着音乐轻轻摇动身体。我们安静倾听,仿佛每个人的灵魂都随着音符飞出了房子,飞向了保存着我们各自童年记忆的家乡。
音乐是一种美好的感觉,我一直这么认为,好的音乐可以在人的大脑里停留很久,即使旋律停住,那种感觉也会延续下去。阿文的《少年》就是如此,它在我的耳边萦绕,伴随着我把王明君送回小旅馆,伴随着我和美美在车站月台上来来回回,再伴随我回到宿舍,最后在东东脱下鞋子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我靠,你这味熏得……”我捂着鼻子说。
“这还算好的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瞟我一眼,指着宿舍里空着的床铺说:“比起那家伙,我差远啦。”
我说:“得,幸好早把他撵走了,不然咱宿舍就成了毒气室了。”
这时候阿文背着吉他推门进来,一见到我们,张大嘴巴露出兴奋的表情,好像我们都已经死过,魂魄在奈何桥上相会一般。
“我得奖啦!”他摇晃着手里的一个红本本说。
我也很高兴,接过本本一瞧:一等奖。
“行啊!哥们你!”东东舞者手里的袜子说道。
“呵呵……”阿文有点腼腆地说:“还行吧,其实我上台的时候多紧张的。”
我拍拍他胸口,说:“哥们我都看见啦,挺好的,没有亵渎我偶像的歌。”
他惊奇,说:“南哥你来过啊,我怎么没看见呢?”
我说:“我只是台下一个普通的粉丝嘛,那么多美女对着你叫,你眼睛都花了,还能看见我。”
他憨憨地笑着,说:“南哥,我今天还得感谢你的衣服,不然我真不知道穿什么才能配上那首歌……不过我没经过你允许就穿了,向你道歉。”
东东仔细地瞅了瞅他,说:“我就觉得你小子今天变了样,一时半会还没想明白,原来你丫的换了身行头啊。”
我说:“那哪用道歉呢,都是兄弟嘛,你穿我的衣服,出名了,以后我穿这身行头的时候,也沾光啊。”
阿文笑着,一边脱下衬衫一边说:“谢谢南哥,我这就把它洗了还你。”
东东一把抓过衬衫,说:“不错啊,这件衣服,虽然旧了点,但挺个性……”
他瞅着我说:“借我穿几天?”
我伸手拿了回来,说:“这不成,我的其它衣服你都随便穿,这件可不行啊,意义不一样。”
东东大笑起来,不屑地说:“瞧你那样,又不是什么稀奇玩意,用得着抢么,是你哪个情人送给你的么……可不是件新衣服呀。”
我说:“你丫别问那么多,赶紧把你臭脚洗了。”
他哼了一声,叼起烟去了厕所。
阿文挂好吉他,说:“南哥,这两天都不见你,你又去哪里玩去了呢?”
我说:“也没去哪,就是在外面逛呗……我的衣服你就不用洗了,反正也是脏的,我自己洗就行了。”
他笑着说:“为了感谢你衣服对我形象的提升,我还是洗了吧。”
我说:“得,你现在也幽默起来了啊……裤子鞋子你愿洗就洗吧,这件衣服不用洗了。”
“行吧……”他点点头,转身拿起桌子上的一本书说:“南哥,你上次不是叫我把《药师经》写上注释么,我都写完了,你拿去给你朋友吧。”
我接过书,翻了翻,发现他写的字比原文还要多。
我说:“你干嘛弄得比百家讲坛还详细啊。”
他挠挠脑袋,笑笑说:“我觉得有备无患嘛,她能看懂的地方跳过就是了,不懂的地方,有了我的解释,基本就能懂了。”
我一边往床上爬一边对他说:“细腻的男人,有前途。”
“什么?”他不解地问我:“南哥你说什么呀?”
我依在床头,说:“我说你是细腻男人,是稀缺资源啊……”
这一个夜晚很奇怪,东东和阿文居然都不打鼾了,就像提前约好的一样。只有阿文在梦里不时地发出两声憨憨的笑声,不知是因为得了学校的奖,还是因为得了我的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