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过位置,我悬着的心也落了地。虽然我是无照驾驶,但安全性至少有保障。
我说:“你接着说。”
“下一个路口右转,然后直走……”她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沉思片刻,说:“其实我爸也是爱她的,隔几天就会去看她和孩子……我见过他看她的那种眼神,在他面对我妈的时候从没有过。我知道当年他和我妈结婚是因为我外公,他的生意是依靠我外公做起来的……不然他就没有今天。所以我妈总是压着他,总是骂他忘恩负义……哎,我妈就是那样的人,看不惯穷人,看不惯穷的男人……”
她索性蜷缩在座椅上,斜倚着,缓慢地说:“她很喜欢志超啊……那天……咱们喝酒的那天,我上午回家她又骂我,骂我笨,说志超那样的男人很难找……她一直骂我啊……所以我就回学校了,我喝酒,我喝醉了就不会去想她骂我了。”
我对她妈妈的观念已经没有任何形容的语言,我轻叹一下,说:“虽然她不对,但她毕竟是你妈妈,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呵呵……”她突然轻轻地笑了出来,微冷的笑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为什么相爱的人就不能在一起呢,为什么我回家会不开心因为我妈在家,我离开家却很快乐因为我可以去阿姨那里……”
她抬头看着我,问:“师哥,这是为什么呢?”
我的心里有些奇怪,好像我从她的话中感觉到了其它的什么东西,但不甚明了。
我说:“可能这就是现实。相爱的人要想在一起,必须要在恰当的时机相遇并且两个人都把握住,如果时机不对,可能就错位了吧。”
她不再说什么,重新躺倒座椅上,眼神缓慢地看着前方,像是在思考什么。我们转过一个街角的时候,她说:“就是前面这个小区,开进去……”
精致的小楼,明净的电梯,仿佛与王明君有关的地方都是这般的高档雅致。我站在电梯里,猜想她这个所谓的“阿姨”是个什么样子的女人。我想她的长相应该是绝对漂亮的,因为穷人讨个丑老婆是迫不得已,富人找个丑二奶就违背常理了。人在拥有一样东西的时候如果还要再添加,往往要求会更苛刻。至于她的其它信息,我无从猜测,因为自古以来二奶小妾都是花瓶美女的专属职业。
桔红色的门缓慢打开,门里出现的却是一张很普通的女人面容,普通得如果她在街上和我擦肩而过,我都不会多瞟她一眼。我有点诧异,觉得王明君的爸品位也真够独特,挑来挑去却选了一张大众脸,再一想或许这叫返璞归真,当经历了种种女人之后,回到原点,才发现没有特色才是最大的特色。
“吴阿姨,这是我给你说过的师哥,夏南。”王明君介绍我说。
我笑着朝她点头,说:“你好。”
她也很高兴,迎我们进屋。我才发现整个房子就像是一所巨大的育婴室,墙壁和家具都是淡淡的暖色调,给人清新温馨的感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放着一张小小的婴儿床,床上的孩子安静地睡着,他的呼吸节奏缓慢诠释着每个人人最初的生命状态,仿佛连时间,都放慢了游走的脚步,不忍打扰。
“你们……请坐。”吴阿姨像是已经习惯低低地说话。
我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但不敢乱动,生怕发出声音扰醒了孩子,这让我想起了坐在美美家沙发上的感觉。
吴阿姨端出果盘,慢慢地给我们削苹果。她的手指修长,细腻柔美,细微的手指动作让我感觉到了另类的优雅,我突然被它们吸引住了,仿佛上天都把本该给她的美丽都集中在了她的双手上。循着她手的方向看过去,对面的墙壁上挂着几幅毛笔字,是一些古代诗词,笔迹纤细秀美,应该是出自女人的手迹。
她削好苹果,微笑着递到我手里。我接过,低声说:“谢谢吴阿姨……”
我说出“阿姨”的时候不禁停顿了一下,因为我觉得称呼一个年龄与我相仿的人为阿姨,感觉怪怪的,就像要我突然在班上对着一个哥们叫叔叔一样,很别扭。
她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笑说:“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你就叫我姐姐吧。”
我说:“没关系,刚刚是排练,习惯了就好了。”
她点着头,淡淡地笑。
王明君也低声笑道:“师哥他说话一直是这样,吴阿姨你也要习惯啊……”
我们一起轻笑起来。床上的孩子动了动,三个人同时住嘴。
我指着对面墙壁上的字,低声问:“吴阿姨,这些都是你写的么?”
她含蓄地点点头,说:“是的,平时孩子睡着了,我也没事做,就喜欢写字。”
王明君插话说:“吴阿姨上学的时候可是市里书法比赛的第一名……她是想把墙上都挂满字画,熏陶孩子的。”
吴阿姨笑着说:“熏陶谈不上吧,我只是觉得孩子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多少会有点好处。”
我笑着点头,心里有些明白了王明君她爸。
这时候床上的孩子伸了伸腿,睁开眼睛,大声地哭起来。我妈说我小时候也特别爱哭,好像每天除了吃喝拉撒就只知道哭。后来我长大了却再也不哭,有时候我妈看肥皂剧哭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我还说她总把那些胡编乱造的故事当真干嘛呢,她就骂我没心没肺。我估计小时候爱哭的人长大了一定不爱哭,因为提前把眼泪都流完了,没有库存了。
王明君迅速跑过去,抱起孩子,把他给我看,说:“师哥,你看看啦,我弟弟和我长得像不像呢?”
我说:“还行,再过几年会更清楚些……你还是先给他止哭吧。”
她仿佛不急,对我笑着说:“这个呀,吴阿姨自有办法啦。”
我再看吴阿姨,她已经走到放东西的架子旁。她打开一个黑色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把小提琴,对着我笑了笑,然后架在肩上慢慢地拉起来。她的动作轻盈舒缓,莫扎特的《小夜曲》在屋子里静静流淌,流过米黄色的地板、柔软的沙发和洁白的窗棂,就像一股温暖游动的空气。
渐渐地,孩子停住了哭声,睁大眼睛看着妈妈,偶尔嘴里发出呜呜声。我在惊叹孩子神奇的同时,也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她们给孩子止哭的妙药,怪不得她们不急不躁,心照不宣。
看来吴阿姨确实不是一个花瓶,她是因为自己的才华和优雅,被王明君的爸爸爱上了。这种爱应该是带着尊重和敬佩的色彩的爱,所以他们都无怨无悔。但我想到这间育婴室就是她的整个生活空间,又突然觉得她很可怜。
我看着她缓慢拉着小提琴的样子,却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情绪。
在吴阿姨家呆了一会,临近中午的时候,我们起身告辞。因为王明君说他爸爸下午会来,我们也不便久留,告别之后走到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