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我的生活中增加了一个新的步骤,就是每晚剧团排练完之后去车站陪美美。在那样一个充斥着社会底层最繁杂元素的地方,她却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挥舞着缠着白色纱布的手,手舞足蹈地和车上的客人交谈,不厌其烦地拿货、冲开水、收钱,周而复始地从车头走到车尾……她让我想起了两年以前学校门口那个卖龟苓膏的女孩,她们心里的那份坚强偶尔会让我自己感到卑微。我经常在空闲的时间和她说笑话,因为我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她累的时候让她开心一点。看到她高兴,我心里也会有一种莫名的坦然。
剧团里,戏依然在继续,东东的加入让整个进程提速不少。苏晓晓对我的态度也从不理会转变成淡淡一笑。我知道她还是感激我的,但我也知道我们之间的距离,其实已经很远。其实这样的距离,本就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果。
忙过一些日子,一天早上刚起床,看见阿文在桌子底下翻找东西。我纳闷这家伙平时挺有收拾的,今天怎么跟东东找袜子一样慌乱。
我说:“你折腾半天,找啥啊?”
他把脑袋从桌子下面扯出来,迷惘地说:“找吉他拨片呢,不知道怎么不见了,今天可要比赛啊。”
我才想起今天晚上阿文要参加学校的歌手比赛。
我拍拍他肩膀,说:“哥们,今天就要比赛啦,感觉咋样呢?”
他在桌子下回答:“还行吧,就是拨片找不到了,上午还得彩排呢。”
我说:“得,那玩意就那么一点大,等你找到天都黑了,就用饭卡拨吧,效果差不多。”
他一边摇头一边继续翻找,说:“不行呢,弹吉他没有拨片不行。”
我知道阿文是一个相当守规矩的人,吃菜用筷子吃饭用勺子,哪一样规矩都不能乱,我估计即使他错过了晚上的比赛也得先找到拨片,于是放弃劝他,坐到电脑前玩游戏。
没过多久,他嘿嘿地笑着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在我面前将握着的拳头缓缓展开,脏兮兮的手心中间正是那张粉红色的拨片。
他乐呵呵地说:“找到啦。”
我说:“瞧把你乐的,你一大男人用什么粉红色的拨片呢,上面居然还有只Kitty猫。”
他腼腆地笑,说:“我觉得还挺好看吧,用这个颜色的拨片我上台没那么紧张。”
我说:“得,你赶快去吧,晚上几点比赛呢,哥们一定来给你捧场。”
他一边收拾一边回答说:“八点,我们乐队有三首歌。”
说完,他像风一般离去,在我的记忆里,他从没有过这样迅速的身法。
我正要继续打游戏,突然接到了王明君的电话,不知为什么,当我看到她的号码感觉心情又突然复杂起来,仿佛回到了几天前的状态。
“师哥,你能帮我个忙么?”她说。
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但能感到这个忙肯定不是一个小忙。因为我们的关系其实已经变化了,变得很模棱。如果我们还是以前的关系,她也许还会为小事而向我开口,但我们已经超出了原有的概念,变得无法定义,迫于自尊,她是不会轻易向我求助的。
“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她见我不回答,接着说道。
我说:“行,什么事呢?”
她说:“你能到停车场来么,我当面给你说。”
停车场,白色的甲壳虫旁,零落的树叶掉在她白色的短裙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几天没见,她的气色好了不少,而且表情平静,和以往那个总是焦急悲伤的她简直判若两人。我对她笑,她也露出笑容,让我的心也坦然下来。
我说:“你最近还好吧?”
她轻轻点头,说:“我请了几天的假,今天才回学校……现在没事了。”
我说:“那就好,这几天你一直在家么?”
她摇头,说:“没呢,在家呆了一天我就走了……我在我阿姨家……”
我点头,说:“出去散散心也好……你爸爸妈妈那边没什么事了吧。”
她叹了口气,说:“今天我找你,就是因为这个……”
她打开车门,说:“我一会慢慢给你讲……”
我问:“我们去哪呢?”
她说:“去我阿姨家。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想想办法了。”
我有些糊涂,说:“我说的是你和张志超的事,你爸妈他们……”
她点头,说:“嗯,我知道,但这件事不仅是这样,所以我来找你。”
她的表情里带着某种坚定,像是对一件事情深思熟虑后的坚定,让我相信我有理由跟着她去了解。
我坐到车里。她发动车子开出学校,走了不远,她突然说:“我们……”
然后是沉默。
我的心里泛起复杂的情绪,说:“你可以把我当作最信任的朋友。”
她看着前方,我从侧面看着她咬了咬嘴唇,她的呼吸有些怅然,然后说:“你不会忘记我,就好。”
车子驶进繁华的市区,穿过我们曾经走过的天桥。我看见了街对面二楼的咖啡厅,但没有听见桥上传来云胡声。阴沉沉的天空,突然让我有种淡淡的失落。
十字路口的红灯亮起,她踩下刹车,说:“我这几天都在我阿姨家。”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点点头。
她的手依然握着方向盘,接着说:“我阿姨今年二十五岁,只比我大六岁,去年才大学毕业,她刚生了一个男孩子……孩子很可爱,特别是睡觉的时候……”
我笑了笑,附和着她对她阿姨的描述。
她却没有一点笑容,甚至没有表情。绿灯亮起时,她向左转弯,说:“那个孩子是我爸的儿子。”
我的笑容立刻僵住了,心里感到莫名其妙,但马上明白过来。
我说:“她是你爸的……”
她点头,说:“对,她去年进的我爸的公司……后来她怀孕了,我爸给她买了套房子。”
我连连点头,有点意外,但是不惊奇。因为这种金屋藏娇的故事也是我曾经为自己规划的发财梦想的组成部分。
她接着说:“虽然我叫她阿姨,但我一直当她是姐姐。她对我也很好,经常叫我去,给我做好吃的。我也给她说过我和志超的事,她说我们那样的关系没什么意思,叫我和他分手……我知道她是为我好……”
她停顿一会,说:“她说他开始跟我爸,只是想过好日子,但慢慢地却真的喜欢上了他……她不是骗我的,我知道,因为我爸曾经叫她别要孩子,给她很多钱,足够她过下半辈子……但她不要,她说她想把孩子养大,她害怕没了孩子,永远再见不到我爸了……”
“她真的很可怜……”她说着变得有点激动,握方向盘的手开始摇晃。
我大惊,心想这还得了,说不定她晃着晃着就把我俩晃到非机动车道上去了。
我说:“停下吧,我来开。”
她深深抽泣一下,说:“没事,我不会乱开,我要带你去见她……”
我知道她是一根筋的人,情绪一旦上了某条轨道,就不可逆转,忙说:“没事没事,我来开吧,你集中精力给我说话。”
她想了想,点点头,靠右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