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车头灯撕开懦弱的昏黄光线,它是来自远方的行者,伴随着低低的长鸣驶来。和以往在铁路上看到的火车不同,它缓慢而沉稳,少了股力量,却多了份优雅。它心无旁顾,任凭月台上的人群向它靠拢,依然循着自己的轨迹独自向前,直到失去惯性的最后一刻,它停下了脚步,停靠在它注定会停靠的站台旁,等待新的卸载和负载。
看着涌向它的人流,我却突然感到它很孤独。
“你怎么啦?还不挪窝?”美美摇着我的胳膊,不解地问。
“哦……”我缓过神来,说:“来啦,走吧。”
她有些疑惑,说:“你今天怎么一副掉了魂的样子呢?”
我笑笑,说:“没什么啊,我只是看到这些人挤火车,太壮观了。”
“切!”她瞟我一眼,说:“好像你从没坐过火车似的……赶快呀,都停好一会了。”
我赶紧推车上路,和她一起循着车身走去。我按照她的指示一路大声叫着:“豆腐干牛肉干饼干……”
叫了几遍,我发现还挺过瘾,因为前面几样东西都有个“干”字,特有节奏感。我索性半闭着眼睛一遍接一遍地叫,把其他小贩的声音都压低了几个八度。
“喂!”美美猛然拉我:“停下啊!没看见有人要买东西呀,你还走个啥呢!”
我睁开眼睛,她有些生气地看着我,车窗里的一个脑袋有些不解地看着我们。
她转过头,笑着说:“不好意思,这是我哥……您想要点什么呢?”
那人伸出两个指头:“方便面,两盒!泡椒味的!”
美美想都没想,直接从手推车第二层里拿出方便面,拆开塑料纸,拌料,冲开水,所有动作一气呵成,速度之快,就和她打我的时候一样。
她收完钱,回头叉着腰看我,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笑着说:“没事,可能昨天淋了雨,今天有点晕乎乎的。”
她也笑一下,语气缓和:“你不舒服的话,就回去休息吧。”
我说:“没关系,今天在宿舍呆久了,刚出来有点蒙。”
她像是明白了什么,点点头,顺着火车接着走。我也赶紧跟上,吆喝着走向车尾……
当火车重新发出低鸣,它的身体微微地抖动了一下,然后缓慢向前滑动。望着它亢长的身影,很难想象这样沉重的它,在几分钟之后竟会变得那般的轻快飘逸。
美美也目送着火车离开,她的表情却和其他小贩习惯性的木然不同,带着仿佛有些流连的感情色彩。
“啊——”一个声音突然惊叫,把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拉到了过去。
我们身后不远处,路灯光半明半暗的角落里,一条黑狗正堵着一个老太太。老太太背靠在墙上,面色惶恐,她将拐杖横在胸前,呈自卫姿势。黑狗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时发出两声呜呜的声音,阴冷恐怖。人与狗呈相对静止的状态,场面仿佛凝固。
“这不是那条疯狗么!”人群里有人说道。
“是呀……”另一个人接上话:“前两天才咬着一人,怎么今天又来了……没人管啊……”
我心想这什么世道啊,疯狗都在外面乱跑。
“这下事大了……”有人说:“这家伙看准了谁就一定要咬到!”
美美正在整理小车,她听到人们的话,还没将手里的东西放回去,将信将疑地走到人群的最前面。
我拉了她一下,说:“别靠太近,这玩意就跟恐怖分子一样,不要命的。”
她看着狗,轻轻说:“没事,只要老太太不动就没事。”
她刚说完,老太太的手因为保持姿势太久,突然抖了一下,拐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的心瞬间一凉,心想完了,同时我也听见了疯狗爆发出一声大叫,它的身体猛然往后倾斜,做出前扑的预备动作……
“****!”随着一声怒吼,一包饼干从天而降,砸在了黑狗的头上,我还没反应过来,美美已经出现在狗的侧面,朝着狗的肚子就是一脚飞腿。
吱的一声惨叫,黑狗被踢翻在地。它快速滚动几圈,就像被打倒的啤酒桶,但滚到最后居然是站立着的,我纳闷它是如何完成这样的高难度动作的。
美美见第一击并未致命,有些遗憾,也后退半步,摆出防卫的姿态。但她的表情却异常镇定,镇定得我都冒出一头冷汗。
黑狗的仇恨都转移到了美美身上,它歇斯底里的嚎叫着,奔跑几步,腾空而起,扑向美美的正面。
“啊!”我和人群都发出惊叫声。
美美迎着飞来的狗,稍稍侧身,右手抓住狗的脖颈,但同时身体偏移,和狗一起翻倒,从站台边上跌了下去。
我们呼啦一声围了过去。
只听见站台下方传来一声“操”,接着是嘭嘭嘭的几声闷响,还有一声急促的狗叫,然后万籁俱寂。
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美美!”我跪在站台上朝下面喊,用力地喊。当我喊完第一声,我的心便回落了下来,因为我看到了她那张微笑的脸。在微弱的光线中,她斜躺在地上,对着我笑。
这时候不知是谁打开了手电筒,彻底照亮了她的周围。我看见黑狗已经躺在了铁轨旁,脑袋已经被砸开了花,红黑色的液体慢慢流进石子之中。美美丢掉手里的石块,慢慢站起来。
人群里突然伸出很多只手,都想得到女英雄的垂青,我也不自主地向她伸出手去。她走到我的面前,笑容灿烂,像是在传递她的喜悦。我抓着她的手,然后张开双臂,将她抱了上来。所有人都在欢呼,好像我们赢得了一场伟大战争的胜利。
我还在回味刚才的情景,她拨弄着自己袖子,说:“妈的,见血了。”
我看着狗说:“岂止是见血,连脑浆都出来了。”
她把右手伸到我面前,说:“我是说我见血了。”
我才看见她的右臂上两排清晰的牙印,渗着血。
我大惊,拉着她立马朝车站外面跑去,在门口拦着一辆出租车,叫它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
我有点紧张,因为那条狗是疯狗,疯狗的威力不亚于恐怖分子。
美美坐在后座上倒是满脸的轻松,她躺在座椅里,笑着对我说:“跑那么快干嘛呢,我又死不了。”
我说:“得,你倒还不急,我怕你发病了咬我。”
她哈哈大笑,猛然弹起来,对着我张牙舞爪,叫着:“我已经发病啦!哈哈……我要咬你!”
开车的师傅不时地斜着眼睛瞟我们,额头上冒出几颗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