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姐姐,你不要挠我行不,怪痒的。”
她嘿嘿地笑,说:“想不到你还怕痒啊,本小姐挠你,你应该感到很销魂啊。”
我说:“岂止是销魂,都快丢魂了,我现在骑车呢,待会到了给你慢慢挠,我脱了衣服给你挠,管够。”
她又挠了挠,说:“我以前还以为你全身上下的皮都跟脸上一样厚,现在才明白,最薄的在腰上啊!”
我感到腰间一阵麻酥酥的感觉,手一抖,车头一扭,轮子在路上画出一道弧线。美美一下惊笑起来,仿佛很兴奋很刺激,她用拳头敲着我的背说:“你太帅了!还会特技!”
我对她彻底没辙,说:“我不单会特技,还会把车开翻,要不要试试。”
她更加兴奋,说:“行啊,刚才那种感觉真的很棒,我再挠你试试。”
我觉得这世上就没有她不敢干的事情,我还是别找虐,赶紧说:“算了吧,我还得留条命今天晚上给你当跟班呢。”
她笑完,说:“我说过今天晚上去了么……今晚我才没空呢。”
我吃惊,回头问:“你叫我冒雨拉货,说是急用,难道今晚不用?”
她说:“谁说急用就是今晚就用,我姑妈生病了,我妈去看她了,我晚上也要过去。”
我纳闷她这个姑妈又从哪里冒出来的,问:“你姑妈?你还有姑妈?”
她瞪着我说:“谁规定了我不能有姑妈呢……她住在城里,只是平常很少来往。”
我点头说:“哦,那她一定是有钱人,而且这次的病得不轻。”
美美好奇,问:“你怎么都知道?”
我说:“有钱人通常都只会在快病死的时候才会想起很少来往的亲人。”
她点点头,说:“应该是吧,我听说她儿子对她不好,可能这时候才想起我们。”
我说:“那你就去吧,我这个跟班可是又淋雨又拉货还给你折腾的,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和你去经商啊。”
她说:“等我回来吧,我也不太喜欢那女人,去看看就回来,应该很快吧。”
我说:“行,不过你一向来无影去无踪的,你这个‘很快’说不定就快到下个星期去了。”
她笑着说:“我可没你那么闲,本小姐可是模范商户,不能缺勤太多,我还巴不得挣钱呢。”
我说:“那成,你回来了就叫我吧,这次的货是我拉的,我更要去体验体验。”
三轮车疾驰在破路上,颠簸得我的骨头接近散架,我想我已经把这种交通工具的速度提升到极限了,再快的话车子一定散架。美美紧紧地抱着我,仿佛她不是坐在车上而是直接吊在我背上的,让我觉得呼吸困难。
装好货返回的时候,雨下得更大,当我们走到一半,才发现已经不能前进。路上的闲人们都惊慌失措地找地方躲雨,忙人们一边骂着老天爷一边狂奔,恨不得找一个铁锅顶在头上挡雨。
我停下车,对美美说:“走不了啦,这雨绝对能把我俩溶在半道上。”
她看了看白茫茫的四周,再把罩在货上的塑料纸整理一下,却又莫名其妙地乐呵起来。
我几乎无语,说:“你还挺乐,你还觉得雨不够大啊……水一会就浸到车厢里去了。”
她抬头看天空,高兴地说:“这雨淋着爽。”
我指着车里的东西说:“你慢慢笑吧,等你笑够了,车里的方便面也泡好了,咱们正好吃完才回去。”
她仍然笑着说:“这不是还没湿么,那先找个地方躲躲吧。”
我环顾一下,四周都是些拆迁房的残垣断壁。房子倒不少,但几乎没房顶,就像被八国联军纵火后的圆明园,荒凉万分。
我说:“上哪儿躲去啊,看来咱们只能挖个地洞。”
她四处看了看,也发现无处可去,骂道:“这些拆房子的人都是猪脑子啊,先把房顶都拆了剩下墙,妈的就不能先拆墙么!把房顶留着啊!”
我说:“姐姐,你被淋晕了吧,先拆墙,还有房顶么?”
她反应过来,大笑,同时眼睛一亮,指着一处说:“妈的那房子不是还有顶么!”
在她一路“妈的”的感叹声中我们抵达了这座屋顶尚存的房子,走近一看居然还是一栋小楼。看来这栋楼的生命也快走到尽头,运送废渣的木桥已经铺到了二楼上。我俩顺着木桥把车推到二楼,楼上是一条走道,有三间房,格局很像我常去的旅馆。我俩走到最里间的屋子里,仿佛楼主人已经搬走了很久,灰白色的墙壁上挂着蜘蛛网,但地板却出奇的干净,就像被人刚打扫过,唯一的窗户外面,大雨潺潺,让我产生一种感觉:这场秋雨已经把下个季节的雨都预支了。
我关上斑驳的门,感觉这个房间里面和外面的世界比起来简直是天堂。
美美走道窗户旁,看着外面,微微笑,我纳闷她见到下雨就跟见着下钱似的,乐呵得没完。
我说:“都成落汤鸡了,你还笑个啥呢,你是火星人呀,以前没见过下雨?”
她转过头,神秘兮兮地问我:“你刚才感觉到没有,雨打在身上的感觉,很特别……”
我突然想起她第一次和我站在铁路边上的时候也问过我同样的话,问我有没有觉得铁路的气味很特别,然后很抽风地要去拥抱火车……我不知道她现在又这样问,想要表达什么意思,或者又要抽什么风。
她笑着问我:“我的问题很难么?”
我说:“难倒不难,只是我在想,如果我回答‘的确很特别’的话,我的理由是什么呢。”
她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就是没什么特别吧。”
我点头,说:“是啊,雨打在人身上吧,感觉也就那样,如果天上下的是可乐呢,也还是那个感觉,只是可乐是黑色的,颜色不同,如果是下雪碧的话,感觉就是一样的了。”
她摇头,说:“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她继续看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天上除了下雨,还会下什么?”
我说:“还会下雪、下冰雹……”
她说:“那雪和冰雹落在人身上是什么感觉?”
我说:“雪碰到人,雪就积了;冰雹碰到人,人就晕了。”
她说:“所以差别很大啊……雨落在人身上,会碎掉。无论多大的雨滴,无论看起来多么漂亮,一旦碰到人,它立马会碎掉……”
她又使我想起了那个站在铁路上的美美,突然变得很哲学。
我说:“我发现有时候你也挺诗意的,哲学得让我搞不懂。”
她问:“有时候?什么时候?”
我掸着头上的水,说:“在铁路上的时候,还有……现在这个时候。”
她继续笑着,看着窗外,说:“我也不明白自己有时候会有些奇怪的感觉……就像这雨吧,每当我看见下雨,我就会想:一滴雨从空中掉下的时候,看起来多么坚固多么有力量,但它一碰到人的身上,却碎掉了,人的身体不是软的么,怎么会这样呢?”
我说:“那是因为雨比人更软,雨是什么做的,水做的……因为水比人软,所以雨也比人软。”
她摇摇头,肯定地说:“不对,它落下来的时候,不是软的,是很硬的,就像……就像火车……就像火车那样硬……”
她说着,伸出手去接雨水。雨滴掉落在她的手心里,瞬间破碎,碎得没有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