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包放在地上,然后也轻轻坐下,沉默一会,问:“师哥,那是真的么?”
我却迷惑了,不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难道她已经知道了张志超和苏晓晓的事,我拐弯抹角地说半天岂不是白搭么,但我不能确定她是否真的知道,因为她现在已经语无伦次了,说什么都有可能。
我模棱地回答:“嗯,也许,就是真的吧。”
她叹了口气,说:“其实我早就想过有这么一天……”
她看着我,出奇的平静,说:“自从我和他在一起的第一天起,我总是怕他离开我,但偏偏会去想如果他离开我会怎么样,有时候晚上做梦都梦到他走了,没和我说一句话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那样想,但我经常会想,每次他发脾气我就睡不着,半夜还在想他会不会离开我……”
我说:“那是因为你在乎他,越是在乎就越会反着想。”
她轻轻撕扯着手里的纸巾,说:“我一直想知道他想要什么,但我太笨了,总是想不到,我做的事情总是不能符合他的心意,我真的太笨了……我总感觉我们的距离好遥远,就像从来都没有在一起。”
我发现她似乎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笨,至少在感觉上,她很直观,表达得也很清晰。
她呆呆地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说:“你不必再去想自己该怎么做,你应该接受。”
她看着我,不解。
我狠下心,说:“他现在和另一个女生好上了,我早就知道,只是一直没给你说。”
我把钱放回兜里,同时等待她即将爆发的哭声。
但她却没有哭,眼眶里甚至没有一点泪水,她的脸颊上只有之前留下的泪痕,划过淡妆的面庞,像沉积的哀伤,在深秋的正午异常的冰冷。
她机械地摇着头,说:“原来,他是真的不要我了……”
我点燃一支烟,在淡淡的烟雾里,我说:“哭吧,想哭就哭出来。”
她咬着嘴唇,仍然摇头,说:“不哭,真像做梦似的……”
我点点头,说:“其实梦和现实并没有什么差别,你就把它当作梦吧。”
她把扯碎的纸巾撒在地上,看着我,说:“师哥,我好累,好想回家,好想睡觉……我什么都不要想了……”
我站起来,看了看云层深处的太阳,说:“那你回去吧,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再说……”
我送她到学校的停车区,她在包里找了很久才找到钥匙,她的手在发抖,几乎对不准车门的钥匙孔。我想她这副样子还能开车回去么,说不定刚出校门就精神恍惚地找辆卡车追尾去了,那算什么事啊。
我说:“你现在还是别开车,别回去了,要不咱们先找个地方坐一会?”
她还是摇头,说:“不,我要回去,我要跟我妈说他不要我了……我要说……”
她说着,变得更加激动,手忙脚乱,坐在车里都系不上安全带。
我一想这可不得了,她这样开车出去,简直就是一个汽车炸弹,马路上谁能躲得过她啊,明天准能上报纸头版,这不是给我们的和谐社会添乱么。
我一把抓住她的方向盘,说:“你不能这样回去!”
她急了,扯着我的衣袖,想把我的手移开。
“师哥!让我回去好么,我要让我妈知道!”她一边拉我一边说。
我说:“不行,你这样开车太危险了,我只想把这车涂成熊猫,可不想看着它被撞成熊猫!”
她挣扎到最后,还是没能斗过我,无力地躺到车座上,哭泣起来,她央求我:“师哥,我求求你了……让我回去吧,我一定要给我妈说……她那么喜欢张志超,我要给她说……就是他不要我了!”
她的哭声很婉转,在车子里回荡,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恳求。后窗上的那只史努比,它也看着我,像是要我答应她的要求。
我慢慢松开手,说:“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她泪流满面地点头,然后快速地发动车子,我退到一旁,看她倒车。车子发出油门的轰鸣声,却没有从车位里倒出来,而是突然向前冲了一下,直接撞到了一棵树上,然后熄火,树上的黄叶刷刷落下来,将车顶盖了个遍。
她从车窗里伸出头,满脸委屈地说:“我忘记挂倒档了……”
我的脑袋都大了,心想这丫头左右不分就算了吧,居然连前后都能搞反,看来她的大脑已经相当混乱了,这样开车出去,不出事的话简直没天理。
我心一横,走上去打开车门,说:“我来开,我送你回去!”
她惊讶地看着我,问:“师哥,你会开车?”
我说:“我不会,我只帮别人推过车,但我开着绝对比你这样开出去安全,你就在车上先躺一会吧。”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挂满泪痕的脸上多了一丝笑容,说:“你没有驾照,遇上警察怎么办呢。”
看来她神智还是有一点清醒的,还知道马路上有警察。
我说:“我开慢一点,又不违章,我以前也玩过模拟驾驶的游戏,应该没什么问题……就算真遇上警察了,能怎么着,总不会把我就地正法了吧。”
她笑了起来,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笑,让之前凝固的空气软化了不少。她突然用手扶住额头,闭着眼睛说:“师哥,我怎么头晕呢。”
我说:“悲喜交加,就会这样,来吧,我来开,你先歇会。”
我坐到驾驶室里,感觉很爽,这车虽不是什么顶级名车,但比起胖子师傅的那辆破出租车好到哪去了。如果车也分性别,这个车应该是雌性的吧,比上次我坐的时候多了不少绒毛玩具,而且车里还漂着一股幽淡的清香味,我的手握在毛茸茸的方向盘上,舒服极了。
在王明君的指导下,我将车顺利里倒出了停车区,然后开出校门,慢悠悠地向城市的深处驶去。我惊异自己的天赋太高了,一路上居然走停自如。
我抽空看了看一旁的王明君,她沉思不语,偶尔傻傻地看看窗外。她见我在看她,淡淡地笑笑,说:“师哥,你真不错,第一次都能开成这样。”
我说:“你就别夸奖我了,我现在很紧张,从小到大都没这么紧张过。”
她伸手摸了摸玻璃上写着“右”的纸条,说:“我以前做过一个梦,梦到和自己喜欢的人去郊游,他开着车,载着我,但我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后来我醒了,我就想,他一定是志超吧……”
她转头看着我,接着说:“但志超从来没为我开过车……没想到第一个给我开车的人,是你……”
我的脚一抖,车子熄火。
我说:“你吓着我了,我可是临时客串的啊……我不会是第一个吧,你爸呢,你爸的司机呢?”
她摇摇头,深意地说:“那不一样……”
她说完,继续看窗外。白色甲壳虫经过喧闹的人群、拥挤的街道,最后开进了一个高档居民区的地下车库。
从车库出来,我抬头看了看那些精致林立楼房,和美美家所在的“贫民窟”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差别,远远遥望都有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觉,就连门口站岗的保安,都穿得人模人样。穷人的房子是用来住的,富人的房子不单是用来住的,也是用来看的。
王明君说:“师哥,我我家去坐一会吧。”
我笑笑,说:“不用了,我下午还有事,你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给我说。”
她点点头,看起来情绪已经好了很多。她转身慢慢离去的样子,安静犹如街道旁树上枫红色的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