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将来不能在一起了，你怎么办。”
她呆呆地摇头，说：“我……不知道……”
我想了想，说：“你们最近关系怎么样，是一直都闹腾着，还是只是今天出了这事？”
她的情绪很低落，说：“自从上次他在我家和我爸吵架之后，他就变了，他经常对我发脾气，他说和我一家人呆一起是受罪，还说我太笨，是个累赘，还不如去街上随便找一个……”
她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她不停用纸巾擦泪水。
我说：“你先别急，什么事都要慢慢想办法，急是没用的。”
她看着我，很信任地点头。
我说：“他这段时间来过学校么？”
她摇头说：“他自从上次回去了就再没回过学校了，书也不念了，天天和他的朋友在外面玩。”
我说：“上次？就是我和他闹矛盾那一次么？”
她点点头，说：“嗯，我一直劝他回来上学，我一劝他就骂我，他说他不上学了，我知道他和你们签过合同，所以我替他把钱给了。”
原来她给钱的原因不是张志超要回来，而是她在替他履行承诺，或者说还债。一个连桔子该削皮还是切四瓣都要听从男人的女人，不止是可怜，甚至是可悲，就像一只逆来顺受的羊羔，我看着她，觉得滋味繁杂。
她深深抽泣一下，像是在平复情绪，然后问我：“你们的戏现在在排么？”
我点头，说：“虽然你没留名字，但我知道是你送来的钱，谢谢你了。”
她泪光之中露出依稀的笑容，匆匆闪过，说：“不用谢我，这钱是我应该给的。”
我说：“应该给的话，也应该是张志超给，这钱和他没关系，我们都应该谢谢你。”
她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说：“只有一万块钱，不知道你们够不够。”
“一万块钱”从她嘴里说出来听着也太轻松了，和我们想象的完全是两个的概念。看来这世上的真理只有一条：钱包决定一切。只要你丫有了钱，思维高度立马上升，看什么事都是芝麻绿豆，当然，感情的事除外。
我说：“够了够了，再排个续集都够了……噢，能告诉我，你怎么不签合同就走了么。”
她把眼泪擦干，说：“我当时只是想把钱送到就行了，那个……不重要吧。”
我说：“怎么不重要呢，你怎么能肯定当时你找到的那人就是剧团的呢？即使他是，他收到了钱会不会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呢？即使他会交到团里，他也可以交五千自己留五千啊……”
她这才恍然明白，有些慌乱，忙问：“我……我当时真没想过呢，那……那你们收到的钱，是一万吗？”
我笑着说：“幸好收钱的就是副团长，也是我哥们，人虽然长得不咋的，但人品还是没问题的，所以你的钱没有半途流失。”
她松了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我当时真没想过呢，师哥，我真的好笨啊！”
我说：“这个不是因为你笨，而是有的问题你从来没有想过，你觉得没有必要想，或者说你平时都是靠直觉做事……就像你开车，你只会在路口转弯，但你从来不会想自己正在左转还是右转。”
她想了想，若有所悟，点点头说：“师哥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好像真的就是那样的，我一直都是想到什么就是什么……”
她看着我，一脸的赞同。
我说：“那你想过这个问题么，张志超是否真的喜欢过你。”
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怔住了，站在那里没有任何表情，她木讷了很久，像是在思考，却很茫然，最后呆呆地摇头，说：“这个，我……我不知道……”
我笑着说：“不是你不知道，而是你从来没有想过。”
我在一刻间提出了最重要的也是她从未思考过的核心问题，并同时给了她答案，她诚恳地看着我，想让我接着说下去。
我说：“因为你一直都以为，甚至肯定，他也是爱你的……你肯定的理由，仅仅是你爱着他。”
她被我的话点到了心底，微微张着嘴，惊讶而恐惧，就像看见自己被剥开的心脏里，装着连自己都未曾觉察过的秘密。过了很久，她变得痛苦，眼眶里装满了眼泪，她蹲在地上，开始缓慢抽泣，喃喃说着：“他……他不爱我么……”
我最见不得女人哭，特别是目睹女人酝酿哭的过程，看着心里特别扭，我坐在她对面，说：“你别急啊，我只是猜测，我又没说一定是那样，这不过是我的分析，你先听我分析完再说啊。”
她看着我，呆呆地点头，等我继续说。鉴于她的智商，我觉得我应该把想要表达的东西尽量以简单直观的方式表达出来。
我说：“这个事情涉及到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张志超他家也很有钱。”
她不解我的意思，只是点头，说：“他家有两个厂。”
我说：“那就对了，你们的情况就不能单纯地从谈恋爱的角度来看……”
我再坐到地上，把兜里所有的钱都摸了出来，摆在地上，说：“打个比方，比如说你的男朋友不是张志超，而是我……我是说打比方啊……是我这样的身上从来没超过二十块钱的人，那么我一定会死心塌地和你在一起，为什么呢，因为你有钱，我总不能跟钱过不去吧，如果以后和你结了婚，少说也能捞个十万八万的……但是呢，你的男朋友是张志超，他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缺钱，所以在物质方面你对他的吸引力就很弱了，而且他又是一个玩主，玩主你懂么，就是不在乎跟谁在一起，只在乎新鲜感的，也不知道你明白不……如果你们的感情不是双向维系的，而是一个人支撑着的，就会倾斜，倾斜你懂么……总之，他对这种死绑着的感情很厌恶，很反感，如果有一天他的心彻底不在你这里了，你们的关系就倾斜到了终点，就会塌掉，你明白么？”
她似乎明白了我的话，没有表情，愣了很久，轻轻说：“他，居然不爱我……”
她干噎一下，像是有些不甘心，盯着我问：“那他，究竟喜欢谁呢？”
我一边整理我的钱，一边说：“没准他谁也不喜欢，或者谁都可以喜欢，也许他喜欢的东西，是一个影子，或者说是一个概念，也或者什么都不是，所以，他什么都不在乎……”
我拿钱的手指突然抽搐一下，似乎我所形容的不只是张志超，更像是对自己某种感觉的陈述，我怀疑难道我真的跟张志超是一类的人。我快速否定掉自己的怀疑，因为我没有喜欢的影子，也没有概念，我对这档子事根本就没有概念。
她抬头看看天空，冷冷抽泣一下，说：“我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了我，他会怎么过。”
她的表情沉重而迷惘，就像一只在森林中迷路的羊羔，在感情这条道路上，或许她从未有过正确的方向。即使到了现在，她想着的仍然是没有了她张志超会怎么过，这句话或许反过来才正确，没有了他，她该怎么过。
我说：“如果有一天，张志超喜欢别人了，对你没有感觉了，你能接受么？”
她摇头，低低地说：“我……不知道……有一天么？”
我说：“假如就是今天，就是现在，他喜欢别人了。”
从我的角度仰望她，她很憔悴，面色苍白，仿佛已经不是那个精致高贵的王明君，而是一个失去精神的落魄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