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以为苏晓晓会将这段戏演得一塌糊涂,或者没控制好感情,哭得情节错位,但令我意外的是,她却始终把握得很好,渐进的情绪,难舍的表情,都让我觉得她不去北影当演员却来这里学裁缝根本就是中国演艺界的损失。
她依偎在我的怀里,松软而柔弱,如果说美美安静的时候像一只猫,苏晓晓现在更像是一只兔子,温驯得让人爱怜。我看到她眼里的泪水,晶莹而真挚,就像是为我流出来的,全然没有了之前那般遥远的距离感,我不知道,这截然相反的两种表情,那一种才是她真实的一面,她已变得让我无法参透了。
“你还记得吗,你说过你要永远守在离我最近的地方。”
“我记得,无论何时,我都不会远离你……”
当这段戏排完,我们分开,苏晓晓立刻又变了,独自到戏台边上的椅子上坐着,不再对我说话,像是在逃避我,又恢复到之前的那般冷漠。我明白过来,原来她刚才温柔的眼神都是演出来的,我感叹她的演技已经是炉火绯红了,再练练准能纯青。我再一想,又觉得滋味繁杂,她对我的心思我早就明白,我委婉地拒绝是因为她的纯洁,不应该被玷污,换句不好听的话说,我排斥这样的玩不起也碰不得的女孩,好着的时候粘着黏着,不好的时候寻死觅活。
我真不愿意看着她坠落进我们的生活,但她毕竟得生存,得交男朋友,得结婚,所以她也逃脱不了这只肮脏的染缸,但我不希望将她拖进污水里的那只手,是我的手。都说书读多了的人可怕,这书读多了的女人更可怕,她会因为自己的情绪而对同一个人产生两种极端的态度,我淡淡苦笑,心想她要怎么想就怎么想,随她去吧。
排练结束的时候东东要去找马团长,我觉得口渴,到学校超市去买水,我从冰柜里拿了一瓶水一边喝着一边走到柜台付钱,当我摸遍全身的口袋才惊奇地发现:我压根就没钱。
我看看手里剩下的半瓶水,再看了看收银台里可爱的小妹妹,她对着我一个劲地傻笑,我猜她这辈子都没笑得这么开心过。
我说:“笑什么笑,没见过帅哥忘记带钱啊。”
她笑得更厉害,仿佛我是全校历史上第一个买东西忘带钱的人,让我觉得很尴尬,我也很鄙视她。
我说:“妹妹,我忘带钱了你也不用这么心理摧残我吧。”
她一边笑一边摇头,说:“不是的……你看……你衣服上……”
我循着看了看自己的胸口,也被吓了一跳,我雪白衬衫的正中央上面居然多了两道口红印,很红很醒目,不但是朱唇,还是樱桃小口,但不知道是谁的尺码。
我感到一股冷汗窜上头顶,赶忙用手里提着的外套掩盖住胸口。如果一个人遭遇到了一件丑事,他首先关注的不是这件事有多丑,而是有多少人知道了这件事。我不知道这俩玩意是在何时被何许人弄上去的,更不知道我挺胸抬头地让多少人看到过了,所以它的程度和影响力无从知晓,妈的不会是以前穿这衣服时就有了吧,洗的时候没洗掉,我已经向全世界展示了一整天了吧,想到这,我觉得发冷。
我保持着右手遮胸的姿势,努力对小妹妹微笑说:“你看,我今天忘记带钱了,怎么办。”
妹妹见我挡住了胸口,她失去了笑料,脸色立刻变化,说道:“没办法,必须给了钱才能走!”
我更加努力地笑着,说:“我是这学校的学生,天天来这里的,能不能通融一下,我回宿舍拿钱来付账。”
她以为我要走,伸出手来扯住我的衣服,正然说道:“不行!我们有规定,不能赊账,必须给钱!”
她正义凛然的形象和我嬉皮笑脸的模样交织在围观人群的眼中,就像一个老鸨正在向嫖客讨要嫖资。
我的整个人都石化了,身体被她拉着不能动,左手拿着水不能动,右手挡着胸口更不能动。我仍然挤着笑脸,说:“你别急,我不会跑,我打个电话叫我朋友送钱来行么。”
她见我一脸的凄惨和诚意,也慢慢松开了手。
我拿出手机,正要给东东打,苏晓晓突然从围观人群里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盒饼干,看了看我,轻轻地笑笑,然后将一个硬币放在了收银台上。
我俩行走在操场昏黄的灯光里,秋天的夜风有点凉,我有点冷,但我的外套必须挂在胳膊上,胳膊必须挡在胸前,我心里恨自己为了个性,外套一买回来就把拉链拆了,这下倒好,就算穿上也遮不住胸口。
一直走着,苏晓晓似乎也不知道说什么,保持沉默,我心想既然没话你就放我回去啊,我冷的厉害,但我又不能那样说,我知道她不是没话,而是无从开口,但她是希望和我在一起的,而且她替我付了水钱,我欠她的,更不能没道理地跑了。
我说:“晓晓,这钱我明天晚上还你,今天真是感谢你。”
她停住脚步,看着我,很平静地说:“就一块钱,不用还,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行。”
她的话让我感觉有点别扭。
我说:“好吧,有什么你就问吧。”
她想了想,说:“师哥,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恨张志超么?”
我心里明白了些许,这应该就是她要求我来转操场的主要目的,也是现在她和我之间隔阂的原因之一。
我笑笑,问她:“你们一直都在联系么?”
她沉默片刻,轻轻地说:“这个,很重要吗?”
我说:“我只是问问,这也是你的隐私,如果不好回答就算了。”
她拨弄手里的饼干,说:“我们一直发短信,没见过面。”
我说:“就因为这样,你对他的印象就那么好?”
她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反驳我:“我说过,他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人,他对人很好,虽然我们只是发短信,但我能感觉到,他是一个真诚的人。”
我很想仰天长笑,觉得她对人的印象感比林童还离谱,我摇头,说:“我只听说过网恋的,短信恋还是第一次见着。”
她愠怒地看着我,说:“师哥,请你放尊重一点,什么短信恋,你不要凭空捏造!”
我说:“我不是捏造,我说的是事实,我不想看着你陷进去。”
她冷冷地笑,我才发现文学女青年的笑声也可以那么阴冷,她摇头说:“陷进去?凭什么说我和他在一起就是陷进去呢?”
我思考片刻,一字一句给她理由:“因为他——有——女——朋——友!”
苏晓晓一怔,用极度怀疑的目光盯着我,半晌,突然又回归平静,还带着诡异的神情:“你骗我,你真可笑。”
我蒙了,反问:“我骗你?”
她摇着头,非常失望,说:“你为什么要骗我呢,我不会相信你,他说过他一直是单身……师哥,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我瞬间感到原来装处并不是女人的专利,男人也可以。张志超装得成功,装得伟大,装得连事实都成了诬陷,我突然觉得我才最可怜,说了实话却成了罪人。
我说:“晓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啊!”
她低落地看着我,说:“师哥,到现在我才明白你,你很自私,就因为和他吵过架,你一直耿耿于怀,你让我感到绝望……你知道吗。”
看来张志超在她心里投下的影子实在太巨大了,那家伙才是真正的情圣,化身无影无形对女人还能招招致命,应当受人膜拜。
我觉得我已经救不了她了。
我苦笑,说:“行,算我骗你,算我自私,可以了吗?”
她不依不饶,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呢?”
我几乎抓狂了,狠心说:“因为我从小缺乏教育,长大缺乏素质,人性扭曲了,无恶不作,行了吧。”
她仍然摇头,对我苦笑着说:“不是,不是这样的,你为什么不要我跟他在一起,为什么呢……”
我用头撞地板的心思都有了,根本无法回答她语无伦次的问题。
她像神经错乱一般,木讷地问我:“师哥,难道你就不能对我说一次真话么?”
我深情并茂地说:“我说的话都是真的,你还要怎样的真话啊!”
她突然大哭起来,猛然推了我一把,大声说:“原来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
我的身体一趔趄,手里的外套被扔出了老远,她看到了我胸前的口红印,哭声瞬间停止,再接着爆发出更加恢宏的哭声。她捂着鼻子,身体向前倾斜,以标准的泪奔姿势,朝宿舍跑去。
我看着口红印,想到苏晓晓哭泣的时候的嘴唇,再想到公主依偎在骑士怀里的温暖柔软,突然明白:原来这唇印,就是来自她的。
我站在原地,突然不能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