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就在这里画?”
她说:“是啊。”
说着,她从画纸堆里扯出一张给我看。我贴到脸上一瞧,隐约可见是一幅服装的外观图,我摸出打火机照着仔细看,那是一件白色的女式长裙,从画上看来她的构想应该是丝质材料,很漂亮,我也觉得仿佛熟悉;穿着纱裙的模特也很漂亮,丰胸****线条曲美,但却看不清她的脸。
美美得意地问:“怎么样?”
我说:“不错,这女人挺有味道。”
“猪脑子啊!”她骂道:“我问的是我画的裙子!”
我说:“裙子啊,也挺好,不过我想知道穿裙子的是谁,不会是……”
我还没说出口,猛然想起上一次说她穿裙子的遭遇,仿佛穿裙子是她的忌讳,我立刻打住话,转头看她,她果真一副阴云的表情。
她说:“说啊,你接着说下去呀。”
我笑了两声,说:“我想说的是,她不会就是艾米丽吧。”
“艾米丽?”她问:“艾米丽是谁?”
我也故作得意,说:“我的梦中情人啊,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么。”
她迷惘地想了想,问:“动画片的?美国的?”
我点点头。
她明白过来,哈哈大笑,说:“闹了半天,原来你喜欢的是一木偶啊!”
我说:“兄弟,可别诋毁我的梦中情人啊,我每晚躺在床上可都会想着她的。”
她笑得更开心,拍拍我肩膀说:“你想她有什么用啊,兄弟,你还不不如去买个充气娃娃。”
我说:“你一大家闺秀整天想什么呢,要是充气娃娃有一张你的脸,我绝对买。”
我刚说完,一声闷响,我的胸口已经挨了一掌排山倒海,幸亏我在挨掌的瞬间顺势一弯腰,缓冲掉部分掌力,不然肯定筋骨尽断。
美美笑道:“如果觉得挨打的感觉挺爽,就继续说啊!”
我站直身子,运功平气,说:“算了,我怕你了,我只听说做女人裙下鬼,掌下鬼就免了。”
在我刚刚低头的瞬间,我发现美美的画板上有一幅未完成的画,但没有看清是什么。待我再仔细看去,白色的画纸上是一张男人的脸,但只有轮廓,没有五官,所以不知道这人长什么样子,但我能肯定,它的确是一幅男人的面容。
我问美美:“你这个又画的是谁呢?”
她嘿嘿地笑,说:“甭管,反正不是你。”
我说:“我哪有那么大能耐啊,能透露下,这个人物是你虚构的呢,还是现实中的呢?”
她神秘地说:“这个你也别管,反正这是本小姐的秘密。”
我说:“你也有梦中情人?”
她大笑,说:“你他妈少管这些,再问我排你啦。”
我觉得我不能再把自己往枪口上送,不然我就是有自虐倾向,被打是一回事,讨打是另一回事,于是我停止追问。
这时候厨房里的美美妈大叫:“美美!你们快来吃饭!”
她的嗓门很大,足以让全栋楼的人都听到她家开饭了,这不由让我想起了火车的汽笛声,那般饱含包容性与穿透力的声音。
我们来到饭厅,正是刚才美美妈站在楼上看我们的那个房间,窗外便是滔滔粪海,臭不可闻,更要命的是这房间的窗户玻璃破了一块,臭气肆无忌惮地飘飞进来,和桌上的回锅肉、腊排骨交织在一起,衍生出一股另类而怪异的气味。
面对满桌的佳肴,我却想吐。
美美妈淳朴而慈祥的笑容,小心地对我说:“孩子,吃吧,我不会做什么菜,将就吃吧……”
说着,她夹了一块回锅肉放进我碗里。
美美也看着我笑,像是在表达她对妈妈厨艺的信心。
我能感受到,这些菜对于这个简单得甚至清苦的家庭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而且美美妈做的很用心,腊排骨里放了咸菜还加了青椒,她几乎把我当成了美美带回家的男朋友,想尽可能地给我留下好的印象。
我突然想起了来的半途遇到的巡道工人王叔最后说的那句话:“早该这样了,这个家才全嘛……”,我这时才完全明白了它的含义,美美爸爸已经离开了太久,两个女人相依为命的生活终究是孤独和柔弱的,这个家,从心理上需要一个男人的慰藉。美美妈看到我,仿佛看到了女儿的未来,她希望美美有一段幸福圆满的将来,这也是对她自己心中那段残缺爱情的弥补,她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尽力让美美离她所希望的“幸福”靠得更近一些,并从中分享点滴作为一个母亲的满足。
我都不知道自己啥时候变得这么的善解人意和撩心煽情,以前我经常被我妈冠以“没心没肺”的称谓,哥们都叫我“浪人”,意思就是我这人不羁于感情,走哪算哪,但此刻面对美美妈,我却比她还心生悲凉,纳闷究竟是我成长了,还是我变得世俗了呢?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拒绝碗里这块回锅肉,我想,我应该吃下它,哪怕是生吞。
我气沉丹田,屏息凝神,手起筷落,将肉扔进嘴里。我试着咀嚼两下,一股油汁从肉里爆开,我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楼下粪海里那些黑色的类似油脂的物体,突然恶心得厉害,差点喷了出来,我强压住它,用尽全力将肉吞进喉咙里,直到确定它不会再爬上来,我才稍稍平静,但总感觉像吞下了一只苍蝇,而且吞之前还嚼了几下。
我朝美美妈努力地微笑,说:“阿姨做的回锅肉,好吃。”
美美怀疑地看着我,说:“好吃么?我怎么觉得你的表情那么怪呢?”
我说:“挺烫的,烫着我了。”
美美妈也很高兴,对我连连说:“那就吃慢点,多吃点,快吃吧。”
我拿起筷子,在臭气横流的环境里哪里还有胃口,这就好比蹲在厕所里看着大便吃饭,除了变态的人,谁都没那样的嗜好。
美美和她妈妈却吃得很尽兴,仿佛她们长期以来已经习惯这样的气味,这些臭不可闻的空气已经是她们用餐时必不可少的佐料,我惊叹于人类适应能力的强大,但转念一想似乎也对,如果人类天生就没有嗅觉的话,也许就不会对那些排泄物那样反感,甚至会拿它们当营养品也说不定。
世上本无物,不要惹尘埃。
想罢,我屏住呼吸,用信念抵挡住臭气,然后操起筷子,将桌上的菜快速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赞美好吃,那种感觉犹如在寒冬腊月用冷水冲澡,有一种自虐的快感。吃到最后,我还舀了一碗黄瓜皮蛋汤,走到破掉的窗户前,面对楼下满目的秽物,一饮而尽,很有古代将士“深陷重围但拼死力搏杀敌五千”的悲壮感觉。
美美妈见我吃得酣畅,她也很高兴,索性停住筷子看着我吃,不断给我夹菜,记得我小的时候某段时间厌食,我妈总是拿着碗追我半条街,然后抓住我给我讲故事,就是为了让我多吃两口饭,当我听着故事吃饭的时候,她看我的眼神也和美美妈一样,一种满足与欣慰。
当我吃完收工,她还夹了一块腊肉放到我碗里,说:“再尝一块我自己做的腊肉。”
我突然发现,她给我夹菜的筷子居然不是她吃饭用的那一双,而是她专门备了一双放在一旁,仅仅为了给我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