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料想那张床一定很柔软,因为美美的身体就很柔软,他躺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感觉到的,就像一只猫,所以她睡的床也一定是软软的,至少会和我的身体一样软,因为她躺在我身上的时候那模样很陶醉,就像把我当作了她的床。这是我的逻辑,所以我要印证它的正确性,那就是去摸一摸她的床,或者在上面躺一躺,此刻连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变得这么意淫,但这的确是我的真实想法,我想感觉她的床,仿佛它就是她身体上的某个部分,只有它才能告诉我一些关于美美的真实讯息。
想罢,我便慢慢靠近,淡淡的光线中,仿佛我正在靠近一个熟睡的美美,她褪去了表面上的那一层坚硬与粗粝,剩下柔弱的部分躺在那里,让我忍不住去触碰,在这个过程中,我心里一个声音突然问道:夏南,你不会是爱上她了吧……
我一激灵,觉得很诧异,我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呢,确实相当的无厘头,我试着不理会这个问题,但在那个声音却反复地问:你不会真的爱上她了吧?
我哈哈大笑,骂道:“妈的我这不都是本着对兄弟的关心么,什么爱不爱的!”
它还想要继续问。
我吼道:“再问!再问老子削了你!”
它不再做声。
我镇定片刻,恢复过来,想我这不是参观了解兄弟的房间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既然都是兄弟,怎么不可以在她的房里转转呢,也算是增进了解嘛。我同时怀疑是不是屋里的光线太暗,我身体细胞的ATP合成分解变得紊乱,以至于刚才都神经短路了,胡思乱想。
我往前再走出一步,额头却碰到了一个东西,这玩意很柔软,像是织物一般。我看了看,原来是一件衣服,它被挂在天花板上,悬在床头,孤零零地摇晃着,像辟邪的符帐,也像吊死的鬼魂,诡异至极。
我纳闷她怎么会在床头挂这么一个东西,弄得挺玄乎,再仔细瞅了瞅,那居然是一件巡道工人的工作服,而且仿佛很久都没洗过,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气味,来自铁轨和枕木的气味,一想到就让我感觉恶心。我想美美妈妈不会就是一个巡道工人吧,这件衣服是她的,但再一想不对,谁会把衣服晾在不通风不透气的黑屋子里呢,而且还是美美的卧室,真是奇了怪了。
这件衣服就像是房间主人收藏的艺术品,而且是非常珍贵的物件,要放在自己随时都能看到的地方。
我的心生迷惑:美美,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呢?
轻轻撩开它,那股铁路的气息从我面前飘然而过,我来到她的床头,却只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相框。我拿起照片看,心里微微一颤,黑白色的旧照片,一张中年男人的面容,让我感到隐约的熟悉,他也看着我,我注视着他的眼神,细细地想,突然明白,那双眼睛,和美美是如此的相似。
我不由揣测他的身份,难道就是传说中那个会做一手臭豆腐但未在现实中出现以至于被我忽略掉的她的父亲?照片中的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现在会在哪里呢?
一阵铁轨的气味飘过,一只手轻轻搭在了我的背上。
我转过头,正好对着那双眼睛,坚毅之中暗藏着柔美的眼神,像是被薄冰包裹的清澈湖水。
但这个人,却是美美。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有些责怪地问道。
我一时间竟不知所措。按照常理来说,我现在应该在客厅运功练铁布衫,或者津津有味地看CCTV新闻联播,但此刻我头上摇晃着的却是巡道工人制服,手里拿着的是她床头的某男人照片,怎么说,我都犯了私闯民宅的大罪,不但是民宅,还是闺房;不但是闺房,还是美美的闺房;因为她叫美美,所以她会打人;因为她会打人,所以我很害怕。
我小心翼翼地说:“姐姐,我刚刚看电视睡着了,不知道怎么就到这里来了……大概……大概是梦游吧……”
我双手前伸,做了个梦游的姿势。
她看到了我手里的照片,认真地说:“请你告诉我,你梦游怎么会拿着它?”
“它?”我假装迷惑地看了看手里的相框,说:“我也不知道啊,大概是……我梦游到这里,觉得相片脏了,帮你擦擦吧……”
我朝她一边笑着,一边用袖子擦相框,说:“我帮你擦擦……”
“谁他妈要你擦!”她猛然抢过照片,几乎撞了我一个趔趄,我后退几步,靠在墙上,感到很震惊。
我看到了她出离愤怒的表情,已经接近要宰了我的临界点,我恍然明白这张照片对她来说一定是弥足珍贵的东西,我的行为和言语已经亵渎了它,也触碰了美美的心理底线,我感到很惭愧,我伤害了她。
我说:“美美,对不起,我……”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合理的理由,因为我的错误根本就没有理由。
我省略掉理由,只是连连说:“美美,真的对不起。”
她沉默了很久,在沉默的时间中,她细细看着手里的照片,渐渐地,地愠怒的表情慢慢消退,她突然抬起头,对我轻轻说:“这是我爸爸……”
看来我没有猜错,他的那双眼睛就是他身份的最好说明,我猜想他年轻的时候一定和我一样的帅气。
我对着照片打躬作揖,说:“原来是叔叔,幸会幸会,以后见面多多关照。”
美美听着我的话,淡淡一笑,再认真地说:“他,已经去世了……”
我说:“哦,那我们先不急着见面。”
她将照片小心地放回床头柜上,走到我的面前,问:“刚才我推你有点重,你没事吧?”
挂在房中的那件衣服轻轻摇动,仿佛在经过与父亲的对视后,她突然变得温柔了,倘若以前她换成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我一定会觉得是她的恶作剧,但我目睹了她安静注视照片的过程,她就像在聆听父亲的某种劝诉,一种旁人不可知晓的交流,然后她的情绪舒缓了,让我相信了她的温柔。
我笑着说:“没事,刚刚是我不对,我……不应该乱进你的房间……”
她也笑着说:“其实作为兄弟,我也该让你来我房间转转,你刚才自己转了,觉得怎么样呢?”
我说:“这么黑什么都看不清,能把灯打开给我看看么。”
她说:“没灯,被我拆了。”
“啊?”我惊奇,说:“卧室里居然没有灯,你拆它干什么呢?”
她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很多年都不用灯了,我喜欢呆在黑暗里。”
我看着她,她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线里流露出一种厚重的宁静,仿佛是她在这间小屋里独有的情绪。
我说:“安静倒是安静,但是没有灯你平时怎么办呢?”
她也背靠在墙上,和我并排着,说:“什么怎么办呢,这间屋我太熟悉了,如果有了灯,我才不习惯呢。”
我说:“那你在这房间里也就只能睡觉了,睡得没日没夜的,你这闺房的功能挺单一啊。”
她不屑地说:“瞎吧你,我就那点出息?可告诉你,本小姐的画作都是在这里完成的。”
我说:“你是说你在这里画画?”
她得意地点头,说:“怎么,不相信?”
我说:“不是不可思议,我只是觉得在这屋里除了画鸡蛋恐怕画不出什么了吧。”
她哈哈一笑,然后把我拉到一个角落里,我走近才发现,这里果真有一个画板,旁边还有一堆画纸,在这间常年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看见画板的感觉就跟在厕所里发现了炒菜的锅一样,我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