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那好吧,我们去学校外面找一家的水吧坐坐怎样。”
她见我答应了,变得有些高兴,说:“第一次请师哥,不应该在那样差的地方啊,我们去好一点的吧,我开车,去城里我常去的咖啡馆,怎么样。”
我再次想起了她触目惊心的车技,那飘逸的正手方向盘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也浮现出来,三位一体地让我感到害怕,但我觉得要是拒绝她,大约会伤她的自尊,再想到张志超到现在还能生龙活虎地发脾气,说明坐她的车生还的几率还是比较大的,于是我决定,还是跟着她去吧,祈祷明年的今天不是我的特殊日子。
我又坐上了那辆白色的甲壳虫,接着意外地发现,挡风玻璃上真的多了两张写着左右的纸片,红色的字,很醒目。
我指着纸片,问:“这个……你真这样贴啊?”
王明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很笨的,有时候一紧张就分不清左右,师哥你这个办法真好,自从我贴了左右,再也不会搞错了。”
我对她的笨产生了无容置疑的肯定。
车子一路向前,走走停停,仿佛安全。王明君两眼平视前方,双手抓紧方向光盘,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仿佛她开的不是汽车而是飞机。我也不敢与她多说话,怕分散了她的注意力,我故作轻松状,欣赏沿途的风景,直到抵达目的地停车时我才感觉脚趾很痛,原来一路上我的脚趾都抓紧了鞋底,也不知道袜子抓穿了没有。
我们从车里出来,王明君指着头上的天桥说:“那家咖啡馆在对面的二楼上,车只能停在这里,我们只能走过去了。”
我说:“好,我喜欢走天桥。”
我俩上了天桥,接着我发现天桥中间围着一大群人,像是在围观猴戏一般。看热闹是人的天性,我也跟着挤到里面去。
一个盲人老头坐在桥边上,手里拨弄着一把琴,是一个典型的卖艺场面,我就纳闷为何会吸引这么多人,再定神一看,原来老头手里拿的是一把云胡。云胡这种乐器现在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就像二胡一般的摸样,但比二胡小,发出的声音很怪异,就像木门打开关闭时发出的吱嘎声,咋一听让人厌烦,但如果是懂它的人拨弄,就能让声音错落有致,节奏感很强烈,那旋律恐怕只有打碟或者电子合成才模仿得出来。
我之所以认得这玩意,是因为我爷爷在世的时候也有一把,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来的,反正他天天都要拨弄,开始的时候根本不会,弄得鬼哭狼嚎的,就像夜风吹鬼推门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后来会了,听着还像那么回事,悠扬悠扬的。那声音陪伴了我的整个童年,后来爷爷去世了,家里人把琴也给他烧去了,从此我再也没有听到过,现在在喧嚣的城市里再听到这个声音,我感到特别的亲切和惆怅,就像童年浮现在眼前,但隐隐约约,瞬间就飘飞远去了。
围观的人都对这个乐器很好奇,大家都交头接耳,议论这玩意是从哪个星球传过来的。
看来这世上只有独一无二或者无法定论的东西才能吸人眼睛,就像某的人长得性别不分,然后通过电视选秀居然红了,也就是这个道理。
我从人群里挤出来,王明君还在外面等我,她问我:“里面是什么?”
我说:“是个卖艺的老头,盲人。”
她说:“盲人啊,那你给钱了没。”
我把兜里的钱全摸了出来,数了数,加上毛票一共六块三。
我嘿嘿地笑。
她也笑,然后从钱包里随手抽出一张五十块的毛爷爷,打算往里面挤。
我拦住她,说:“你准备给他?”
她看着我,说:“是啊,我姑姑说,学佛之人要多做善事,我也不能帮他做什么,就给他点钱吧。”
我心想你丫的真够款啊,这样都给五十,我现在比他还穷,你怎么就不表示一下呢。
但我不能把想法都说出来,我说:“现在这么多人,我都是挤扁脑袋才出来的,要不我们回来的时候再给,人应该会少一点。”
她点点头,收起钱,说:“那好吧,我们先去喝咖啡。”
坐在这家招牌上的英文单词我一个都不认得的咖啡馆里,我感到浑身不大自在,因为室内的装潢无时无刻不在映衬着我衣着的寒碜。安静的人们,慢条斯理地喝着咖啡,仿佛连时间都变得慢了。
王明君倒是显得很自然,她向侍者要了平时爱喝的咖啡,然后望着我,问我喝什么。
我把菜单看了几个遍,发现很多咖啡是我以前没见过的,我不知道是啥玩意,就随便点了一样我认得它它也认得我的,差不多是最便宜的。
王明君乐呵呵地说:“师哥啊,想喝什么你就随便点,不用给我节约哦。”
我说:“我哪是节约呢,我是先开胃,等会还要点一份打包带走。”
她说:“那好啊,走的时候我给你叫。”
我看了看四周,都是些衣冠楚楚的人,料想这里除了我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身上只有六块三毛钱的人了吧。
我问王明君:“你经常来这里?”
她说:“是啊,这家店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了,我爸爸经常带我来,他说喝咖啡是个好习惯。”
我说:“我可没这个习惯,你这一杯咖啡的钱我能买一堆二锅头了。”
她笑着,说:“喝酒可不是好习惯,志超就爱喝,在他家要喝,到我家来也喝,我妈妈专门给他准备了一个柜子装五粮液。”
好家伙,连他妈五粮液都成了饮料了,老子何时闻到过那传说中的气味。
我说:“你家里人都知道你们的关系?”
她点点头,说:“我们从高中就谈恋爱了,我爸爸一直不准我们在一起,后来我妈妈支持我们,我们才能在一起的。”
我说:“一定是你爸爸觉得你太小就谈恋爱不好,离法定年龄还早呢。”
她说:“不是啊,是因为我那时候成绩很好,志超喜欢打球,不爱学习,所以我爸反对我们,还好有我妈妈支持。”
我说:“那是你妈思想前卫啊,要是我妈知道我高中就搞对象,绝对把我弄去游街。”
她若有所思地停顿了片刻,说:“其实我妈也不是那样,她是觉得志超家里有钱,和我们门当户对,才支持我们的。”
“啊?”我惊叹一声,一个充满铜臭味的母亲形象在我脑子里形成。
咖啡被端上了桌,她用勺子轻轻搅动着黑色的液体,像是在思考什么。
她突然停住手,静静地说:“其实我也不大喜欢我妈,她曾经对我说,要是有一天我带一个穷小子回去,她就不再管我了。”
我对她的形容越来越感到离奇,在我的想象中,这样的母亲应该是不存在的,就像野生华南虎一样。
但是,王明君却说得很认真,让我不能怀疑。
我说:“她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说:“我不知道,我没问过她,可能是她觉得没钱的男生都是冲着我家的钱来的,只有有钱的男生才会真正对我好。”
“这个逻辑……”我没有把话说下去。
“怎么了?”王明君看着我,像是要我说完。
我说:“没什么,只是我觉得这个逻辑也许有点绝对。”
她点点头,说:“是啊,我也这么认为,我不敢想象要是志超家里没钱她会怎么对待我们。”
我说:“事实上他家也有钱,所以你不用想那么多,合能你妈妈心意就行了。”
她点点头,但仿佛仍然心事重重,我们陷入了莫名的沉默,让我意外。
过了一会,她突然说:“师哥,有件事情,你能给我想想主意么?”
我说:“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