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到图书室里,首先闻到的是一股浓烈的香水味,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出这味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心想,也许昨晚上图书室的清洁工扫地时洒的是香水吧,还是找书要紧,毕竟我不大喜欢这里的环境,这里的每个人都像死了妈一样面色凝重,或者像死了爹一样的眉头紧锁。
我在宗教哲学的书架上找了很久,什么经都看到了就是不见《药师经》。
我想这本书不会跟东邪黄药师有关吧,又在金庸的小说堆里翻了半天,未果。
我又想这本书不会是个采药的人写的吧,于是折到药典书架上,翻来翻去,只见《黄帝内经》却不见《药师经》。我翻了翻《黄帝内经》,里面曰:“常醉酒后房事,折寿。”我想,古代人寿命那么短,原来是这样的啊。也难怪,古代男人的娱乐方式匮乏,除了喝酒就是房事。
我放弃了寻找,正欲离去,突见一本春上村树的《天黑以后》。我想起苏晓晓说她在看这本书,想了解下文学女青年研究的到底是啥东西,于是拿下,坐到座位上阅读。
“……通过空中高飞的夜鸟的眼睛,我们从上空捕捉着都市的姿影。在广阔的视野中,都市看上去仿佛是一个庞大的活物,或者犹如若干生命体纠结形成的一个集合体。无数血管一直伸到无从捕捉的身体末端,血因此得以循环,细胞因此得以不断更新。送出新的信息,回收旧的信息。送出新的消费,回收旧的消费。送出新的矛盾,回收旧的矛盾。身体随着脉搏节奏而四处明灭、发热、蠕动。时近午夜,活动的高潮到底已经过去,但用以维持生命的基础性新陈代谢仍在不屈不挠地持续着。都市发出的呜呜声作为通奏低音就在那里。没有起伏的、单调的、然而含有某种预感的呜呜声……”
不知道是译者的文笔好,还是春上本来就写这样,我很赞同这第一段,简短的几百字就让人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和卑微,那种不屈不挠的持续说成是抗争或许更准确,每个人都在抗争,都在与内心的不安和无已聊慰抗争,虽然无力,却迫不得已。就像我们一样,只知道自己活着,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活在哪里。有的人拼命的奔走劳苦,就是为了找到自己存在的具体位置;有的人却放任魂不附体的状态,继续游走。其实每种方式,都摆脱不了孤独,懦弱和无助的属性。
人啊,天生就是孤独的,自己究竟存不存在,也许根本就是个谜。
我打了个哈欠,发现和我对坐着的是个女生。她低头在看书,我看不见她的脸,但仅凭她挑染过的头发,觉得是曾相识。难道她是我曾经在梦里臆造出来的人?
这时候她抬起头,我发现我不认识她,但她居然对我笑了一笑。我一想不得了,难道我的魅力近日又有提升,连不认识的女人都对我笑。我的大脑快速搜索这个人的资料,结果显示:我的确不认识她。
这时候她开口说话:“您,是剧团的吧。”
我排出了她不认识我的可能。
我说:“是啊。”
“你不记得我了?那天晚上你们排完戏……”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活动室的方向帮助我理解:“我是张志超的……”
哦,我想起来了,她就是那天晚上被张志超搂着的那个女人,我还嘲笑过她。
我对她的感觉立刻变得异样。即使她是一朵鲜花,也是一朵插在牛粪上的鲜花,哪怕从牛粪里拔出来,也带着牛粪的臭味。
我礼节性地说:“哦,幸会幸会。”
她倒显得很热情,说:“我听志超说过,你们最近在给艺术节排一出戏,听说另一个主角叫夏南,是个师哥,你认识他吗?”
我猜想张志超一定在我背后说过什么坏话。
我说:“我就是夏南。”
她的表情变得惊讶,让我怀疑到底是我配不上自己的名字,还是我的名字配不上自己的气质。
我说:“难道我的名字有问题?”
她摆手说:“不,不是的,只是没想到会遇到你。我叫王明君,师哥你好。”
我打量了她片刻,发现这个女人一身的名牌,脖子上还挂着一条亮闪闪的项链,连刚才我进门时候闻到的香水味,仿佛也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这香水也挺怪,越离得远,香味越浓,我觉得是不是什么外国的稀奇货,再联想到张志超的那一身行头,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是款爷包养金丝雀还是富姐包养小白脸。
我说:“张志超说起过我?”
她很高兴的样子,说:“是啊,他只是说你是师哥,是老演员。”
我说:“还有呢?”
她说:“其它倒没说什么。”
她似乎觉得我的话里隐藏着信息,用疑问的眼神看着我。
我关上书,伸个懒腰,说:“没什么啊,只是问问而已。”
她说哦,然后也关上书。我才发现她拿着的正是那本我苦找许久的《药师经》。
我指着那本书,说:“你看这个?”
她笑笑说:“是啊,我也不懂佛经,只是听我姑妈说佛经看了好,所以才找来看,不过什么也看不懂,我想把它借回去看。”
我想,这女人一定是把佛经当成时尚杂志了,人家介绍说好看她就看。佛经这玩意,连我这样智商的人都参不透,她能看懂就怪了。
她说:“师哥你也看佛经?”
我想,既然你看不懂这玩意还拿回去干嘛呢,说不定阿文离正果就差这一步了,佛度先觉先悟之人,我得把它拿回去才行。
我说:“我也在看佛经,而且最近正打算看你这本。”
她看看手里的书,再用虔诚的目光看着我,说:“师哥你能给我讲讲这本经书么?我连里面的解释都不懂呢。”
我的演技派上用场,认真地说道:“你刚入门,肯定看不懂。这里面有很多术语,你没有佛经的基础怎么知道呢?”
她充满疑问,说:“术语?你指的是?”
这下我把自己也圈进去了,因为我压根也不知道佛学的术语,只会念一句阿弥驼佛,但这句太大众化,蒙不了人。我猛然想起阿文每晚在我睡觉时候念的心经,由于长期耳濡目染,我还记得一句半句。
于是我说:“比如说这一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这里面的什么般若啊,波罗啊,五蕴啊都是术语……菠萝你可能还知道,但其它两个,你肯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她点点头,说:“的确不知道。师哥啊,这个菠萝就是那个菠萝的意思吗?”
我想了想,说:“也不能这么理解,不过也大概差不多,在你真正懂得之前,暂时这样理解吧。所以呢,要学佛经,首先得从初级的,易懂的学起,就像小孩子读书先要学拼音一样。”
她仿佛受到了启发,说:“哦,那我应该先看什么经书呢?”
我故作沉思,料想心经应该不长,不然阿文每晚一定会背到天亮。于是说:“你先看般若波罗蜜心经吧,那个短,好理解。”
她很感激地说:“太谢谢师哥了,原来你很有才啊。”
我忽然间明白一个道理:凡是有才的人都是自己吹出来的。
我说:“才倒不才,只是对这个略有研究而已。”
她拿着《药师经》说:“那这本书师哥你要看吗?”
我说:“正打算研究,不过要是你想看,我就过段时间再来借。”
她把书一把塞给我,说:“师哥,你看你看,你看懂了以后也好给我讲啊,我姑妈说佛经可神了,学好了能治病,能带来好运。”
我觉得还应该给她姑妈的话补充一句:学好了佛经还能成神。如果真抱着这个想法去学,我估计她俩一定会在成神之前先成神经病。
我拿着书,说:“那好吧,我就先拿去看了,我看懂以后再给你。”
她向我使劲地点头,仿佛我是一个万能的神父,而她是一个虔诚的修女。
我收起书,正欲去办借记,突然想起应该吃午饭了,微热的中午,不如到去学校外面买个盒饭回来,电脑里还有部看了一半电影,可以当下饭的菜。
王明君也收起东西打算出去,问我:“师哥你去哪里呢?回宿舍还是去外面?”
我说:“我想出去买饭。”
她仿佛很高兴,说:“那好啊,我也要回家,那一起出去吧。”
我说:“你家也在城里?”
她说:“是啊,在城里,我吃饭都回家的。”
我觉得这些女人真怪,偏偏要选离家近的学校,要是我的家在这个城市,我是绝对不会天天回家,但事实也不会是那样,如果我家在这里,我一定会拼了命去外地上学。
我答应她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