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宫里一群人来了东苑,京都里官阶正四品以上及正四品的文武大臣和诸位王爷也要随驾去苏洛城。
京都麟翟巷的崔府因为打点去苏洛城的行装而分外热闹,崔绮姗知道这一去就要在那里住大半年,听珉珏说皇上想等皇后和宁安夫人生产、孩子过满月后再回京,崔绮姗拿了两匹缎子放进衣箱,侍女竹茹则是爬高爬低找崔绮姗的琴。
“姗儿,收拾怎样了?”崔松岩站在崔绮姗的卧房外,门虽开着却叩叩门。
“父亲。”崔绮姗走上前,“快好了。”崔松岩看了看那两个大箱,笑笑说道,“说说你准备了什么东西。”
“夏秋两季的衣裳,常戴的首饰,两箱书,还有外祖母留给女儿的琴。”
崔松岩笑笑,摸摸女儿的头,“你三哥从南边带了薛涛笺给你,快去找你三哥吧。别忘了把你写字画画的东西也装上。”崔府过了大堂是崔松岩与夫人的屋子,花园西边四个院子是四位公子住的,花园东边绮姗住的院子,绮姗上面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姐姐在绮姗十岁时就已出嫁。平日里绮姗也不过是在花园里走走,看看池子里的锦鲤,与自己的婢女在院子里玩。
四位公子住的地方遍植青竹,绮姗躲在竹林后面,看见正在练剑的三哥,轻轻拨了拨竹梢上的竹叶,“。姗儿别在那里躲着。”崔家三公子崔琛是京城里出了名翩翩佳公子,长相俊俏不说,文武兼备,如今被崔松岩扔到西北军营里同他堂兄崔琏一同在军中历练。
“三哥的耳朵真尖,那么细小的声音都能听见。”
“是你的声音太大了。”说着将手中的剑收起,从架子上拿了一个木盒,“去年冬天军中一个家在南边的校尉回家,我托他从南边弄点薛涛笺,今年春天他从家里回来,给我带了这些。”
“对了三哥,去年春天你和琏哥哥去了西北,现在也没听父亲说开战,你们在西北都干什么?”
崔琛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平日里去珉珏走得近,笑笑说,“珉珏没和你说?”
“珉晟哪里会和我说这个,再说了,珉晟的身份在那里摆着,我也不好常与他来往,不过是每次去书铺那里学画的时候见一见。”
“那哥哥说了你不能对别人说。”
“姗儿知道。”
“哥哥和你琏哥哥在西北都要听尹将军和郭将军指挥,听二位将军说一时半会打不起来,回纥内部这会都在争大汉的位置,内争不定,对外无法动手。”
崔绮姗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哥哥。我听大哥说你在战场上层百步之外射死敌军的一个副将?”
崔琛拉着绮姗在院子里石凳上坐下,“你哥哥我在战场上干的最多的就是躲在暗处放箭,若是不能在百步之外射死一个副将你哥哥我还如何在战场上厮杀。”
“你说回纥内争的厉害,那么那个参将又是怎么来的?”
“他们小股敌军侵扰就是了。”崔琛说的轻松,他很清楚,每次那些为了粮食出来烧杀抢掠的突厥人是一种怎样的残忍,射死敌军副将那次,那个突厥副将极为残忍,当时一个少年骑马赶到大营求救,等崔琛领兵赶到被突厥人抢掠的村庄时,看见火光冲天,五十个军士毫不犹豫冲进了火光冲天的村子,那时回突厥还在抢东西,崔琛看见那个骑在马上的副将,百步之外取弓射穿了领头的副将的头。最后有一个命大的突厥人逃走,一个军士放了一箭,突厥军士从马上摔下,崔琛上前告诉他要他回去警告突厥人时,一个少年拿了一把刀冲出来一刀砍下了突厥人的头颅。后来,皇上下旨关外所有村民迁入关内,后来崔琛与崔琏在领兵骑马巡视,口渴想讨杯水喝,想起曾经热情的村民被自己亲手埋进土中,曾经的升起炊烟的村落已是一片荒芜,饶是一个杀人无数的男人,看见这番景象也是难免触动心肠。
“哥哥,你们会为那些无辜死去的村民做什么?”
“两位将军心善,每次看见有百姓枉死,都会让我们把他们葬了,还请来佛寺里师傅给他们诵经超度,只是每次晚上出来巡视军营的时候听见坟场那里的风声,总会觉得那是百姓们在哭。”从袖中摸出一枝乌木簪子,“姗儿,这是边关村民迁走时一个与你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给我的,她的父母都被突厥人杀了,她的哥哥弟弟命大被军中的大夫救回一条命来,迁走的时候她把这个送给了我,说等以后迁回来再找我要。我念她与她弟弟没了父母,家园被毁,便把三个月的饷银还有你给我绣的帕子和一对银簪子给了她。”
“我的东西你就这么送了人。”绮姗不理解哥哥的行为。
”“你哥哥我没有娶亲,有这种东西也没有地方收,你帮我收着,等将来大捷,你再给我。”崔琛将簪子簪进绮姗的头发中。
崔绮姗跟着父母兄长五日后到了苏洛城,看见苏洛城的宅子,崔家在苏洛城的宅子比京城的宅子年岁还要久,太祖皇帝开国,念崔家高祖与于社稷有功,封了康宁王,将苏洛城一个前朝王爷的宅子改建后赐给了崔家,高祖亲提“康宁府”三个字做成牌匾赐给崔家,崔松岩的父亲因军功封了关内侯,世袭三代,康宁府修的精致,绮姗沿着游廊走到花园,园中虽无奇树,但是花匠心思巧妙,倒也用寻常的草木做出了不错的景致。“姗儿。”
“母亲。”崔绮姗的母亲宋筠是孝仁皇后的妹妹,崔松岩的大儿子崔瑄三儿子崔琛二女儿崔绮妤都是她所出,“可选好住处了?”
“女儿想住之前大姐姐住过的那间屋子,那里离花园近,可以出来赏月看花。”
两个人走进亭子里,母亲拉着绮姗在石凳上坐下,“母亲给你选了一个好地方,花园东南角那处院落你可喜欢?屋后有几株桂树,院子里还有个蔷薇架,可常取了蔷薇簪发插瓶。”说着领了绮姗往自己所说的院子去,进去之后绮姗看见那一从一从的蔷薇十分欢喜。
“母亲,我听说苏洛城也有香火旺盛的寺院,明日我们去上香吧。”
“即便是去,也等家里的琐事都料理好了再说。”打开书桌一个梨木匣子,指着匣子里靛蓝色封皮的书说,“这部《成唯识论》是江南的书坊新印出来,我看着做的十分精细,可做打发时光之用。”
“母亲,这是珉珏备下的吧,书坊新印出来的东西,从江南到苏洛城若非加急,可是要走上半个月的。”
嘴里的话绕了一圈终究还是咽了下去,来苏洛城之前自己曾回母家探望母亲,母亲说当年绮媛绮妤两个人因为是仁孝皇后的外甥女,先帝格外开恩让她们不用参加大选。明年是大选年头,绮姗进宫与否要早做打算。
这边崔府之中过得平静无奇,东苑里却有点不太平了。
这日皇后遣人来水木明居请俪妃与言华夫人去一碧万顷饮茶,言华夫人只觉得奇怪,好端端的为何要请自己与俪妃饮茶。
换了合适的衣服后对镜梳妆,尹玫芳从妆奁中捡了一支无纹无饰的翡翠簪子簪进顾静言的发髻,“你这是怎么了?皇后那里有好茶,去就是了,犹犹豫豫的做什么?”
顾静言不便将心中所思说与她听,只是淡淡一笑,“昨个太后娘娘赏了不少东西,中午送过来的,当时你午睡没叫你,后来咱俩说话我又忘了。不如等会你去太后那里看看?”
尹玫芳摘下顾静言发髻上的金钗,簪了一对碧玉簪,“好,等会收拾停妥我就去太后那里。”
坐轿辇去一碧万顷路上顾静言心事重重,卫功从宫里回来说书库里的那几本与尹家有关的后妃传都被皇后拿走了,尹家的女人当年在宫里如何为进宫前自己听说过一些,别的不怕,就怕皇后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晃神之中,已经到了一碧万顷外,侍女出来说皇后还在梳妆,请俪妃与言华夫人稍等片刻。
“俪妃姐姐。”
牡丹丛旁,俪妃穿了一件米白绣牡丹外衣,玫红色的织金云锦长裙,发髻高耸,髻后簪的发饰轻巧灵动,晨曦中,玫红色长裙上闪着点点金光,见到衣饰简单的顾静言,岑云珠走过去,扶了扶髻上那将要坠下的蔷薇花,顾静言看见岑云珠手帕上绣的蔷薇花,“姐姐可是喜欢蔷薇花?若是喜欢,妹妹我住的月地云阁的院子里有一个蔷薇架,回头妹妹让人摘一些给姐姐送去。”
云珠粲然一笑,“玫芳近来可好?来了这以后我还没去月地云阁看过你和玫芳。”
顾静言还未开口,皇后的身边的婢女出来说皇后娘娘请二位娘娘进去。进了殿中,皇后穿的极为庄重,云珠认得皇后的那个金凤钗,是来东苑之前太皇太后赏的,即便在殿内只穿家常的衣服也要用这支金钗挽发。
这边俪妃与言华夫人在一碧万顷处与皇后闲话家常,另一边,月地云阁之中,尹玫芳穿着白底寝衣对镜梳妆,掌事姑姑走进来,“娘娘,太后娘娘请娘娘过去说话。”
小宫女摘了新开的蔷薇放在绿琉璃平盘里小心翼翼进来,“请娘娘簪花。”
玫芳捡了两支欲开未开的簪进捧花的小宫女头发上,“这花就跟你一样,都是最好的时候。”待小宫女出去,侍女忿忿不平道,“若不是皇后娘娘拦着,咱们这里也不用这些小宫女做这种粗活。”
先帝逝后,太皇太后因为皇上刚刚登基,用不了太多的宫女,便放出去了一批,后来有宫女到了放出宫的年纪,每年都有人往外走,却极少往宫里招人,等到皇后俪妃等人入宫需要用人之时,每个宫里除了掌事姑姑和贴身伺候的宫女,其余的做粗活的宫女应满十五岁,无奈内府实在挑不出人,皇后娘娘便指了一群刚入宫的小宫女过来。转身对着自己的陪嫁侍女彩云说,“别再让我听见这种话,若有下次,你就别在我跟前伺候了。”
“小姐。”
“既然太后让我过去,赶紧收拾吧。我记得从宫里出来时做了一身新衣服,杭州织造局新制的织银锦,那个看着清气。”
彩云从衣箱中取了离宫前新制的浅蓝色衣裙,软薄的浅蓝缎子做成的外衣用亮银线绣百合花,白色织银锦上用绿色丝线绣小朵兰花,彩云又拿出内府前天送来的首饰,当时内府总管来时说这是新样子,其中一对金兰花头花做的非常精致,“小姐,要不今儿个就戴这对头花吧,皇上赏了就是让小姐戴的。”
太后住在紫穗书院,进到院内,两棵百年古槐互为倚靠,遮天蔽日,日光从枝桠树叶间照到青石砖地上,星星点点,房子仿得是江南的风格,雕梁画栋做的无比精致。因为太后要住在这里,殿中的彩画重新描绘,在花园的水塘中移植了莲花。尹玫芳进紫穗书院的花园时,太后站在水池旁边,往池中投鱼食。“太后吉祥。”
看见尹玫芳穿的衣服,太后浅笑。“穿红的年纪不好好打扮,整日穿蓝穿绿。”似是看不够似的细细打量了一遍,“以后再来,穿的颜色鲜亮点,”见玫芳头上是兰花步摇,发髻后面是一对金兰花头花,随手折了两朵宋梅簪进玫芳的头发。
现在珉晟后宫里的四个人,玫芳身量适中,脸有点圆,身子骨也不错,眼睛圆且大,眼神虽不像皇后与俪妃那样灵动,看着却是个有福相的人。
两人喝水说话时有一个内监走进来,说皇后有极好的东西要给宁安夫人,太后不引以为意,便让皇后的人进来。待那内监进来,身后跟着的宫女从食盒中捧出一碗清炖鱼翅,“皇后娘娘说这清炖鱼翅补身极好,这一盅清炖鱼翅是特地为宁安夫人准备的。”
太后和颜悦色的说,“东西放下,你回去吧。”见那内监与侍女面露难色,太后猜到几分,继续说道,“在哀家这里,宁安夫人还能抗旨不尊不成?”
等皇后派来的内监侍女走后,太后看了一眼,随口说道,“还不到用膳的时候,先拿了小厨房去。等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再拿上来。”
婢女端了东西下去,太后身边伺候的姑姑看见点心与茶喝着不配,端上了不是太过油腻的点心,“这是宁安夫人喜欢的千层糕。”
太后笑吟吟取了一块尝了尝,“东西做的不错,里面放了糖桂花,吃着倒不是太腻味。”尹玫芳早已吃了两块,“确实如母后所说。”
“你和皇后都有了身子,皇后有太皇太后疼,皇上常去皇后那里,来东苑让你和言华夫人挤在一处,说到底还是委屈你了。”
要说委屈,尹玫芳从诊出有孕到现在,是有那么一点,皇后因为有太皇太后的旨意,母亲可以时常入宫看望,到了自己,母亲的两次进宫还是皇上和太后许了才能进来,即便如此,也有不少刺心的话进自己耳朵里。“妾身不敢。”
“来东苑之前皇上说夏天过去,月份也大了,舟车劳顿皇后和你吃不消,等你和皇后生产,孩子满月之后再做回京的打算,昨天哀家听说你的父母也来了苏洛城,明天哀家就传旨意下去,让你母亲可以时常进宫看你。”
“妾身谢太后。”尹玫芳听见太后所说,跪下谢太后的恩典。
“哀家也不过是看见毓颐,以己推人而已。”淑妍公主是孝仁皇后的幼女,名毓颐,孝仁皇后生淑妍公主后体弱,先帝便让德妃抚养淑妍公主,毓颐与珉晟一同长大,比珉晟小四岁。
“太后。”
“起来吧,别跪着了。”身边的姑姑上前扶玫芳起来,正巧婢女进来说午膳已经好了,请二位主子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