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已是秦寒被关入地牢的第四个日头。
今日是秦氏一族祭祖之期,牧阳城较往日多了一丝寂静,少了一些喧闹,此时城门之外早已人头攒动,不过并无人声鼎沸,城内男女老少皆都聚在城外祭坛附近,等待着长老殿宣布祭典仪式开始。
自高空俯视而下,漫漫黄沙戈壁之上,依稀可见一座紧邻迷雾深渊而建的方形建筑,那便是秦氏家族的祭祖神坛。这座祭坛并非由砖石砌筑,而是一方完整的青元灵晶雕凿而成,传闻是首任族长秦正凛在外历练时偶然收获的宝物,这方青元灵晶足有十丈见方,质感古朴,色泽细腻,修凿之后愈显大气精致,用作祭祖之物倒也再合适不过。
顺着祭坛底部向上看去,两道石阶左右各一,斜铺而上,到了离上方平台丈余远的地方,石阶中部多出一口巨型火鼎,火鼎足有两人多高,熊熊火苗不时自内中窜出,再往上,祭坛平台上立着一杆木桩,秦寒此时便被绑在上面,手脚被腕粗的麻绳缚住,整个人就像粽子一样缚在那里,丝毫动弹不得。
当然,此刻秦寒的嘴巴上面再次被秦长越种了’失声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望着祭坛下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的族人们,秦寒脸上的神色此时并未有多少变化,扫视了一圈,他终于搜寻见到了哥哥秦烈的身影,后者正待在一个角落安静地望着他,意外地,却是一脸笑容。
那一抹笑容令秦寒心安不少,往年祭祖之时他也目睹过不少‘祭品’被处死的情景,只是不曾想,那种灾难如今竟也落到了自己头上,他心中郁闷,心想:“父亲,你再不回来,就见不到我了,若是有你在,寒儿哪里会受这样的委屈......”
“寒!寒!”秦寒失神之际,忽然听到有人轻声喊叫自己的名字,抬头看去,却见下方人群之中一个浓眉大眼、身形瘦弱的黄衣少年,正焦急地冲他招手,那少年想要和他说上几句,却又不敢大声呼唤,显得焦急异常。
“迟朗......”秦寒一眼认出那浓眉黑脸的少年,他正待喊话,却见人堆里忽地伸出一双胳膊,不由分说,便将那少年拉入了人群之中,很快便不见了其身影。
那出声喊他的少年名叫迟朗,可能是秦寒在牧阳城里唯一的玩伴了,就因为对方是依附秦氏的小家族的后生,所以同样不受秦家人待见,他跟秦寒倒很合得来。
“......”一阵寒意自心头掠过,秦寒的眉头不由紧紧蹙起,想不到人们对于将死的‘祭品’竟是如此避讳,苦笑一声之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突听得底下一阵骚动,只见左侧人群之中走出一伙身穿黑袍、手持灵杖的巫师队伍,那伙人初一现身,四周立时出现一阵骚动,人们低声颂念,有的在原地跪拜,有的则拿出手中编织好的精致祥符,抛向他们头顶,眼露虔诚之色,看得出来,秦氏一族虽久居疆野,可是千年习俗历来未变,族众对巫术极为信仰。
巫师们到了祭坛底部,围作一圈,齐齐停了下来。
“砰!砰!砰!”三声炮响之后,就见城门方向,一位颧骨高隆,满脸黑须的老者,着一身深蓝长袍,在一众长老及禁卫拥簇之下缓步走了过来。
秦氏一族中能有如此阵仗的,除了闭关多年的族长,便只有长老殿中的十位长老了,而正前那蓝袍老者正是秦家的大长老秦长越,秦长越已有一百五十二岁的高龄,但是灵修之人灵气蕴体,向来长寿,他晋为‘地卜师’已有三十余年,年龄看去也才六十多岁而已。
族人们见诸位长老出城,顿时安静下来,皆都单膝跪地行礼,秦长越一行则是神情肃穆,一言不发地登上了祭台。步行至秦寒面前时,秦长越干瘦的面庞冷冽如常,甚至连眼皮子都未动一下,打秦寒身前走了过去。
见秦长越走上祭坛,秦寒双拳顿时紧握,眼中燃起点点怒焰,想到自己命运轻易为人摆布,莫名其妙便成了献祭用的‘祭品’,而眼前的始作俑者却是一脸淡漠,似乎一条鲜活人命在他眼中也不过蝼蚁一般,他越想越愤,按捺之余,忽然想起自己前世学过的腹语。
虽然嘴被灵符封住,但秦寒还是利用腔音破口骂出声来:“秦长越你个老东西!你草菅人命,一定不得好死!死了也要下十八层地狱!”
祭坛上下,此时正安静无比,秦寒突如其来这一通怒骂,自然无比清晰地传到了所有人耳中,下方人群之中一阵窃窃私语,而祭坛上秦长越的脸色也变得难看异常。
秦长越脚步一顿,停在了秦寒身后,回头望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能够成为先祖的祭物,也算是你的荣耀,你应当感到庆幸。”
“狗屁荣耀!既然你对先祖们忠心耿耿,为何不自己当一回祭品?”秦寒此时已是愤怒到了极点,虽然只是腹语,但是听得出来他是在怒吼。
此言一出,人群之中顿时像炸开了锅一样,下方人群之中窃语纷纷。秦长越脸色略显愠怒,身为族中首席长老,近一百来岁高龄的他向来都是养尊处优、一呼百应,几时遭过这般臭骂,即便历惯了大风大浪,他的嘴角也是忍不住一阵抽搐,尺长的胡须动了动,终是忍住没有发火,只将手冲着身后一甩,沉声道:“敢对先祖不敬来人,来人,口鼻都给我封上!”
“秦长越勾结......”秦寒听到对方要封自己口鼻,匆忙之中,想将秦长越的阴谋抖露出来。
然而秦长越早有准备,他话只说了一半,早有人将他打断。
在秦长越示意之下,一名青衣老者早已自长老队列中踱出,招来身边一名禁卫吩咐下去,极短的时间内,祭坛上便有人手持着一块破布,强行封住了秦寒口鼻。
秦寒嘴巴和鼻子都被封住,仍是不住地挣扎,只是鼻腔里吱吱唔唔,族人也听不清在喊些什么,见他如此,秦长越冷笑一声,黑着脸对先前那青衣老者抬了抬手,道:“四长老,可以开始了。”
这四长老名叫秦禄,生得一副尖嘴猴腮相,修为稀松平常也是众所周知,不过秦禄擅于玩弄权术,在族长秦武陵闭关之后,平素与秦长越走动频繁,深得后者信任,将之视为左膀右臂。见秦长越示意,秦禄立时俯首上前,点头应了一声,只见他枯瘦的手掌一挥,冲着人群喊道:“未时已到,请宴!”
别看秦禄长得歪瓜裂枣,修为平平,可是这一嗓子却喊得极是尖亮,顿时将祭坛下一众杂乱人声压了下去。
随着秦禄尖利的声音落下,祭坛下的巫师们手脚齐用,嘴里开始念起拗口的经文,姿势极为夸张地围着祭坛狂舞来,而数丈之外,十名身穿红色长裤的精壮男子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疾步自人群外围奔驰而来,他们上身赤ˇ裸,头一位背着一条足有腿粗的妖蟒,其余九位各自肩负一头蛮牛,登上祭台之后,便将那些个妖兽统统弃入了巨鼎之中。
妖兽们刚一落入巨鼎,便被熊熊火焰所吞噬,人们甚至未听到这些活着的妖兽临死的惨叫,仅有几声噼啪异响自鼎中传来,想来是妖兽髑髅焚化的声音。
“天佑我族!天佑我族!”熊熊焰火之外,祭坛下的人群再次跪倒,一遍一遍地祈祷叩拜,虔诚无比。
“停!”待人群三跪九叩之后,秦禄终于做了一个手势。
祭坛上,秦长越单手负背,另一手悠闲地捋了捋胡须,只见他上前一步,高声说道:“各位族民,族长闭关数年未出,今日祭典仍由老夫代为协理。”
“近年我族蒙难,先有大旱,后有妖兽袭城,祖上传下的基业差些就毁在了我们这一辈人手上,所幸先祖庇佑,危难已过,如今又到了祭祖的日子,依照祖训,应当备厚礼敬奉,蒙谢恩泽!”说到最后,秦长越闭上了眼睛,缓缓跪下,只见他双手高举,单膝跪地,嘴中不停地念着什么,却是无法听清。
“敬奉先祖!蒙谢恩泽!”
“敬奉先祖!蒙谢恩泽!”
随着秦长越跪下,底下便有族人嚷了起来,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是这般,人群中有不少人默默地张望着台上五花大绑的秦寒,眼中露出些许不忍,不过也仅此而已。
即便此刻被绑在祭坛上的’祭品‘是七长老秦靖的养子,但是在德高望重的众位长老面前,到底没人敢站出来为他说句好话。
看着台下高呼着口号的人群,秦寒心中愤怒至极,他拼尽了力气挣扎着,却始终无法挣脱束缚。
“敬奉先祖!蒙谢恩泽!”族人们呼喊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声潮之中,秦长越终于离地而起,他振了振手臂示意人群,待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忽地转身,右手戟指着秦寒沉声说道:“时辰已到!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