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坎迪达远去的背影,乌恩奇知道生死场上的这一战,他赢了。他引出了山中老妖,确定了山中老妖的身份,也迷惑了他的判断。
辛巴达走过来,低声问道:“是他吗?他怎么这样就走了,他都没向你索要涡流洋图?真是奇怪。”
乌恩奇说:“他评价卡努莱曼的语气告诉我,他就是老妖没错。他没索要涡流洋图,因为他老了,锐气已失。这里是霸海王的地盘,他觉得我仍在他的控制之中,所以选择了知难而退。他对战略的判断极为敏锐,他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我必定不是他的对手。”
坎迪达和他手下的放债恶魔全都离开了北十区的墓园,乌恩奇就指挥着北十区的乞丐们替克米特·阿布洛特举办了一个不算隆重的葬礼。草草安葬了这位前富豪以后,乞丐们都散了,辛巴达也去了别处,墓园里只剩下了悲痛的安特妮埃塔小姐和乌恩奇两个人。
安特妮埃塔小姐靠在她父亲的墓碑旁,乌恩奇站在他身边。
安特妮埃塔轻声的说:“乌恩奇先生,谢谢你帮助了我,如果没有你,我一定会被他们害死了。”
乌恩奇笑道:“你怎么这么客气,还叫我先生?我也要感谢你,没有你的帮忙,我也很难引出我要找的那个家伙。”
“嗯,安妮不是废物。”安特妮埃塔小姐用明澈的眼睛望着乌恩奇,小声说:“哥,你变了。若是以前,就算我百般恳求你,你也不会让我受委屈去做诱饵,可你现在利用我也毫不犹豫。你变得真像是我的父亲,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乌恩奇一愣,安特妮埃塔已经哭了起来,到了这时乌恩奇才猛然醒悟到,他跟以前已经大不相同了。若在几个月之前,他怎么可能舍得让安妮忍着痛失亲长的悲伤替他做诱饵?怎么可能让丽娅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拼死挥剑?又怎么可能完全不顾及星音谷夜族举族的安危,要把她们的舞台变成危机四伏的生死场?
乌恩奇发呆的时候,安特妮埃塔已经扭过身走远了。她拒绝了乌恩奇的挽留,没有留在他身边,而是独自回到了南十二区那幢低矮的小楼。
乌恩奇陷入了茫茫的沉思,他要杀死山中老妖,真的只是想为辛巴达复仇吗?其实他更想出人头地,因为他不甘心只是仰望那些风云人物,他也向往加入其中。他如今已经沉醉在了众横捭阖的谋略之中,享受着玩弄权贵于股掌之上的快慰,但是却忘掉了自己的本性和初衷。
“原来如此!”乌恩奇透过墓园的树丛,他看见了高耸在灵台要塞正中心的欲望之晶:“原来我的欲望也在沸腾,我已不再是我,我的身体里融入了这魔都里的浮躁、狂想和欲望,欲望驱动我,让我成了一条飞舞狂龙,一个冷漠强者。”
一位将军若不勉励士兵冲上战场,哪里会有盖世的武功?一个统治者若不施杀伐,哪里有威严和功业?每个成功者,都是一个破坏者,破坏既得的利益,破坏他人的生活,破坏已有的秩序,破坏旧事物,也破坏美好和良知。难道,那也是错吗?
“为了成功,只有我最重要。其余的一切皆可忽略,若非如此便是妇人之仁,将一事无成。”乌恩奇转念又想:“可是终有一天我也会失去生命,失去所拥有的一切,然后被埋葬在失败者的墓园里。我和我的私欲,我与我的成功,那些被欲望所指引的东西,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乌恩奇在墓园里孤坐直至黑阳当空,然而他所谋划的诸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在这个时候,他若收手,无疑就成了刀俎上的鱼肉,因为他已经将自己摆在了山中老妖和妖将伊尔汗的对面,不彻底根除妖灵潜伏在第十魔界里的谍网,乌恩奇势必会危机重重。
这一天的夜晚,乌恩奇再一次在南十二区的小楼里找到了安特妮埃塔。
乌恩奇拉着她的手说:“安妮,是我错了,等《屠龙之冬》上演以后,我会带着你离开魔都·欲望之扉,另寻一处属于我们的天空。你能原谅我这些日子对你的冷漠吗?”
安妮说:“我没怪你,你有你想做的事情,不会顾忌,也从不犹豫,你和我父亲一样。”
乌恩奇说:“不说那些了,我忙着算计和筹划,都没好好问问你,你的身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什么时候到的欲望之扉,也不来找我?”
安妮气呼呼的说:“哼!你现在才想起来问,我不告诉你!”
虽然这么说,但悲伤中的安妮需要一个人来倾听她的伤心以及她的往事,幡然悔悟的乌恩奇自然成了她倾诉的对象,因为他们俩本来就曾经亲密无间。
安妮本来就叫安特妮埃塔·阿布洛特,她是克米特·阿布洛特勋爵的小女儿。阿布洛特家族是夜族中的菁英,他们早在百年之前就脱离了部落,在欲望之扉里经营商会和造船厂,是魔都里最富裕的豪族。
安特妮埃塔年幼的时候,她与她的两个哥哥一起迷失在雾海里,半年以后她独自从雾海的全知之雾里生还,安特妮埃塔那年只有六岁,她不清楚其中的厉害,就将她在全知之雾里的所见所闻全部说了出来。
在魔族看来,雾海的迷雾是妖雾,是鬼雾,是堕落之雾,从雾海里回来的魔族就是魔鬼。按照法令,安特妮埃塔将被吊在丧钟里处死。在克米特·阿布洛特的百般斡旋下,他终于保住了他的小女儿,但从此也只能将她送离欲望之扉,藏在星音谷隐姓埋名。
星音谷遭劫后,藏身在那里的安妮又被安置到了雾玫庄园,因为雾玫庄园的莫妮卡小姐和安妮始终都是最好的朋友,但是在名义上安妮只是莫妮卡小姐的下等女仆。
听了安妮的叙述,乌恩奇不禁又想起了舞会上的莫妮卡小姐。
乌恩奇自嘲的笑道:“这么说,你跟莫妮卡小姐一起来的,难怪她能找到我。”
安妮点头,哀婉的说:“我听说父亲的境况很不好,就赶过来了。虽然他春风得意的时候,忘记了还有我这个女儿,但他不知道,我每一天每一夜都在想念他,祈祷他商祺永好,祈求他贵体安康,渴盼着能靠在他膝前共享天伦乐事。可是……”
安妮说到这里又已泣不成声,乌恩奇柔声地安慰她。乌恩奇在一瞬间明白了,当欲望沸腾时,人仿佛无所不能,但却被蒸干了生人之乐。
乌恩奇仿佛猛然间又看见了麻袋小贼那张坏笑的脸,又想起了她威胁他的话。她警告他,他若不听命于她,她就要对他的挚爱和他的父亲下手。那坏笑的小贼,是祖灵太一,是天翼龙,是圣灵,是他无法反抗的超凡存在。